两日时光倏忽而过,转眼便到了护国公府乔迁宴的正日。
清晨起,国公府中门大开,张灯结彩,仆从们身着新衣,步履匆匆,却井然有序。
府内各处早已打扫得纤尘不染,抄手游廊下悬挂着崭新的琉璃灯,虽在白日,也折射出炫目光彩。
假山石旁、曲径通幽处,皆点缀着应季的盆景花卉,为这冬日园林增添了几分亮色。
厨房方向更是热火朝天,浓郁的香气随风飘散,引得路过的小厮都不由自主地深吸几口。
辰时刚过,宾客便陆续登门。
一时间,国公府门前车马塞道,冠盖云集。
各式华丽的马车、轿子排成了长龙,身着各色品级官服、锦袍玉带的官员勋贵们,互相打着招呼,寒暄着步入府内。
唱名的小厮声音洪亮,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激动:
“京营节度使、同知枢密院事王子腾王大人到——!”
“龙图阁直学士、兵部侍郎李纲李大人到——!”
“殿前司都指挥使王禀王将军到——!”
“签书枢密院事张叔夜张大人到——!”
每一声唱喏,都引得先到的宾客一阵低语和张望。
这宾客名单,几乎囊括了汴梁城大半的顶级权贵和实权人物。
可见这位新晋护国公虽被分了权,但其声威与圣眷(至少是明面上的)依旧不容小觑。
王程身着国公常服,玉带蟒袍,更衬得他身姿挺拔,气度雍容。
他亲自在二门处迎客,面容平静,既无骄矜之色,亦无被冷落后的郁气。
与每一位来宾见礼,言谈举止从容不迫,应对得体。
张叔夜、王禀等曾并肩作战的同僚到来时,王程脸上才露出真切些的笑容。
两人皆未着官服,只穿常服,但久居军旅的杀伐之气与朝廷重臣的威严依旧扑面而来。
“恭喜国公,乔迁新府,气象万千!”
张叔夜拱手笑道,目光扫过这恢弘府邸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但更多的是欣慰。
他亲眼见证这年轻人从微末崛起,知其不易。
王禀更是直接,蒲扇般的大手一拍王程未受伤的那侧臂膀,声音洪亮:“好小子!这宅子才配得上你的功绩!他娘的,比老子那窝棚强多了!”
他性情粗豪,言语间毫无忌讳,引得周围几人会心一笑。
王程微微欠身还礼:“张枢密,王将军,快请入内上座。前番守城,多赖二位鼎力相助,程感激不尽。”
“李纲李大人到!京兆尹李斌李大人到!”
李纲神色略显疲惫,但目光依旧清正,他对王程勉励道:“国公年轻有为,望日后更能以国事为重,持身以正。”
言语中不乏期许与提醒。
王程肃然应下。
京兆尹李斌则是个圆滑的,满脸堆笑,贺喜之词滔滔不绝,又低声提及那日王程在街市出手惩戒无赖,维护京城治安,他这京兆尹亦是感佩云云。
随后,各路王公贵族陆续抵达。
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北静王水溶与南安郡王。
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,身着五爪蟒袍,面如美玉,目似明星,俊雅非凡,气度温润中自带天潢贵胄的雍容。
他并未摆足亲王架子,对王程执礼甚恭,言语温和:“小王久仰护国公威名,今日得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国公为国血战,功在社稷,小王钦佩之至。”
他送上了一份极为贵重的贺礼,是一对前朝白玉雕琢的如意,寓意吉祥。
南安郡王则年长些,身材微胖,面色红润,一双眼睛精光四射,显得精明而富有野心。
他哈哈笑着,与王程把臂言欢,语气热络:“护国公!好!真好!我大宋有国公这等擎天之柱,何愁金虏不灭?日后国公若有闲暇,定要来我府上多多走动!”
他打量着王程,越看越是满意,心中那点盘算悄然活络起来。
史鼐、史鼎兄弟二人也早早到了。
他们穿着簇新的爵爷服色,在人群中并不显眼,看着这冠盖云集、远超史家鼎盛时的场面。
再看着那被北静王、南安郡王等顶级权贵围在中间、谈笑自若的王程,心中感慨万千。
“大哥,看来……咱们当初那步棋,虽是险招,却是走对了!”史鼎压低声音,难掩激动。
史鼐捻着胡须,眼中精光闪烁:“是啊,谁能想到他竟能一飞冲天至此?云儿那丫头……算是有了个好归宿。
待会儿见了她,定要再叮嘱几句,务必抓紧机会,早日……唉,若能生下长子,我史家与国公府这纽带,才算真正牢固。”
不久,贾琏与王熙凤夫妇也到了。
贾琏穿着宝蓝色绸缎长袍,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,打扮得风流倜傥。
王熙凤则是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,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,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。
珠翠环绕,丹凤三角眼,柳叶吊梢眉,依旧是一副神妃仙子的模样,言笑晏晏,未见半分颓唐。
贾琏看着这远超荣国府的规制与气派,眼中难掩艳羡与复杂。
王熙凤则依旧是八面玲珑,未语先笑:
“哎哟哟,我的好国公爷!这才几日不见,您这府邸真是……让咱们开了眼了!老祖宗在家中惦念得很,特意让我们来给您道贺,愿您府上日后事事顺遂,人丁兴旺!”
她话语又快又脆,一双丹凤眼却飞快地扫视着四周,将宾客、陈设一一记在心里,暗叹这王程势头之猛,远超想象。
王程对王熙凤的机变早已熟知,微微一笑:“有劳老太太挂心,琏二嫂子里面请,云丫头在后头,你们姐妹正好说说话。”
王熙凤笑着应了,拉着贾琏入内,低声道:“瞧见没?这排场,这宾客……咱们家如今,怕是拍马也难及了。”
贾琏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,心中五味杂陈。
宴会设在最大的荣禧堂及前院花厅。
厅内暖意融融,酒香四溢,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。
戏台上请的是汴梁最有名的“锦绣班”,正唱着吉庆的《满床笏》,锣鼓喧天,更添热闹。
史湘云作为府中目前地位最高的女眷,在内院招待一众女宾。
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,穿着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,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,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,头戴赤金盘螭璎珞圈,珠光宝气,顾盼神飞。
她性子本就豪爽,此刻更是言笑晏晏,周旋于各府诰命夫人、小姐之间,竟也毫不怯场。
史鼐之妻寻了个空隙,将史湘云拉到一旁僻静处,低声道:“云儿,瞧国公爷这般声势,你可得抓紧些!早日生下长子,你这地位才算真正稳固!平日里多温存体贴些,男人嘛,总是……”
说着,递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史湘云脸颊瞬间飞红,如同染了胭脂,羞得跺脚道:“婶婶!您……您胡说什么呢!”
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泛起涟漪,想起那日清晨额头上温热的触感,以及王程沉稳的怀抱,心跳也漏了几拍。
前院酒过三巡,气氛愈加热烈。
正当众人推杯换盏之际,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格外高昂的唱名:
“陛下有赏——!”
满堂瞬间一静!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,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口。
只见一名身着内侍省服色的中年太监,手捧黄绫覆盖的礼盘,在一队宫廷侍卫的簇拥下,缓步而入。
王程连忙起身,率众宾客跪接圣旨。
那太监展开一卷绢帛,朗声宣读,无非是嘉奖王程卫国之功,贺其乔迁之喜,特赐下御酒十坛,宫缎二十匹,玉如意一柄等物。
“臣,王程,叩谢陛下隆恩!”
王程恭敬叩首,接过赏赐。
皇帝派人送来贺礼,这在意料之中,却也坐实了王程虽被分权,但圣眷未绝的表面文章。众人心思各异,纷纷上前道贺。
然而,未等众人坐定,门外又一声更加石破天惊的唱名响起:
“太上皇有赏——!”
这一声,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,整个荣禧堂彻底炸开了锅!
连王程眼中都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。
只见来的竟是延福宫的总管太监,地位更显尊崇。
他手中捧着的,并非金银珠玉,而是一卷精心装裱的字轴。
那太监面带微笑,对王程态度极为客气:“国公爷,太上皇听闻您乔迁新府,心甚慰之。特亲笔御书一幅,以表彰国公爷擎天保驾之功,望国公爷永葆忠勇,护卫社稷!”
王程再次率众跪谢,心中念头飞转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臣,惶恐!谢太上皇天恩!”
两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字轴展开。
但见上等宣纸上,是宋徽宗赵佶那独步天下的瘦金体,铁画银钩,风骨嶙峋,写的是四个大字:
“国之干城”
下方还有一行小字:“宣和x年冬,贺护国公乔迁之喜,赵佶书。”
并盖着太上皇的随身小玺!
“嘶——”
堂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。
“国之干城”!这评价何其之高!
更重要的是,这是太上皇的亲笔!
在皇帝刚刚赏赐之后,太上皇又送来如此意味深长的礼物,其中的政治信号,耐人寻味到了极致!
众人面面相觑,交换着震惊和探究的眼神。
原本一些因为王程被明升暗降而心存轻视的人,此刻彻底收起了小心思。
一些嗅觉敏锐的,如李纲、张叔夜,眉头微蹙,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。
而王子腾、贾琏等人,脸色则变得有些微妙和复杂。
史鼐、史鼎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和庆幸,低声对身旁人道:“有太上皇这番看重,王程前途不可限量!”
北静王水溶年轻俊雅,端着酒杯,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,与身旁的南安郡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南安郡捻着短须,眼中精光闪烁,低声道:“太上皇此举……意味深长啊。这位护国公,简在帝心……不,是简在两位‘帝’心啊。”
北静王微微一笑,声音清越:“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。只是这恩泽……似乎厚重了些。”
这场乔迁宴,因太上皇这份突如其来的厚礼,被推向了**,也在所有宾客心中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,必将影响深远。
酒宴终散,宾客们各怀心思,陆续告辞。
南安郡王与王妃同乘一车回府。
马车内,南安郡王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与算计中,他喃喃自语:“国之干城……太上皇这是把宝压在他身上了。此子前途不可限量!若能联姻……”
南安王妃见他愁眉不展,试探问道:“王爷可是在想与护国公联姻之事?”
“正是!可惜你我膝下无女……”南安郡王叹道。
南安王妃眼中闪过一丝精明,轻声道:“王爷糊涂了,咱们自家没有合适的女儿,难道就不能认一个义女?选那出身尚可、品貌俱佳的,认为螟蛉义女,再以郡主之名嫁与护国公,岂不两全其美?”
南安郡王猛地一拍大腿,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兴奋道:“对啊!王妃一言惊醒梦中人!此计大妙!如此一来,既全了姻亲之好,又不至于让外人觉得我们太过攀附!哈哈,好!好!回府后立刻着手去办,定要寻个万里挑一的!”
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,南安郡王夫妇开始兴致勃勃地商议起认义女的人选和细节,仿佛已经看到了与这位“国之干城”紧密相连的光明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