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,将军府内院。
尤三姐是在一阵暖融与满足中醒转的。
晨曦透过茜纱窗,柔和地洒在床榻上,映得帐内一片朦胧温馨。
她微微动了动身子,便感觉到一条坚实的手臂仍环在她腰间,身后是王程平稳而温热的呼吸。
她悄悄侧过身,借着微光打量身侧的男子。
睡梦中的王程眉峰不再如白日般冷峻,少了几分沙场煞气,多了几分平和。
那紧闭的眼睑下,是挺直如刀削的鼻梁和线条刚毅的唇。
尤三姐看着,心头便像被羽毛轻轻拂过,漾开一圈圈涟漪,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幸福将她密密包裹。
她想起昨夜种种,从书房那羞人的误会,到后来……她主动的迎合与王程霸道的索取,脸上不禁又飞起红霞,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。
这里,再没有东府那令人作呕的觊觎和提心吊胆,只有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、实实在在的疼爱与庇护。
她彻底沦陷了,心甘情愿,死心塌地。
正痴痴看着,王程眼皮微动,醒了过来。
对上她尚未收回的、带着迷恋与柔情的目光,他唇角勾了勾,手臂收紧,将她往怀里带了带:“醒这么早?”
尤三姐抬头,对上王程已然睁开、清明含笑的眼眸,脸颊不由一热,将脸埋进他坚实的胸膛,闷声道:“嗯。爷不再睡会儿?”
王程低笑,胸腔震动,大手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暧昧地游移:“有只小猫在挠人,如何睡得着?”
尤三姐嘤咛一声,身子更软,却也没躲,反而像藤蔓般更紧地缠了上去。
两人耳鬓厮磨,温存了好一阵,直到窗外鸟鸣声渐稠,天光大明。
“爷,”尤三姐伏在他胸前,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与娇媚,“今日……妾身想出去一趟。二姐捎了信儿,说有些体己话想同我说说。”
王程漫不经心地玩着她一缕乌黑润泽的秀发,应道:“去吧。带上两个稳妥的人跟着。”
“不用那么兴师动众,”尤三姐支起身子,锦被滑落,露出雪肤上点点暧昧红痕,她浑不在意,只看着王程,“就带小荷一个丫鬟便是,说说话就回来。”
王程瞥见她身上自己留下的印记,目光深了深,抬手用指腹轻轻抚过一枚红痕,道:“随你。早些回来。”
尤三姐被他这动作弄得身子一颤,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,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:“知道了,我的爷。”
起身梳妆,尤三姐对着菱花铜镜,只见镜中人眉眼含春,面若桃花,肌肤润泽透亮,竟比未出阁时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媚态。
她仔细描画了眉毛,选了支赤金点翠步摇斜插鬓间,穿了身簇新的石榴红遍地锦罗裙,外罩一件银鼠皮比甲,端的是明艳照人,风流袅娜。
她带着贴身丫鬟小荷,从将军府的角门出来。
呼吸着外面清冷的空气,想着府内的温存惬意,尤三姐只觉得脚步都轻快了几分,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盈盈笑意。
她却不知,这番容光焕发、春风得意的模样,恰好落入了不远处一双窥探已久的、充满淫邪与不甘的眼睛里。
贾蓉今日心痒难耐,又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将军府附近这条街,假装闲逛,目光却不住地往那气派的府门瞟。
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憔悴、哀怨的尤三姐,或许能让他找到机会上前“安慰”几句,占点口头便宜,甚至……说不定还能勾起点旧情。
可万万没想到,竟看到了一个比在宁国府时更娇艳、更鲜活、仿佛被雨露充分滋润过的海棠花般的尤三姐!
见她只带了一个小丫鬟,往东府方向走去,贾蓉心头一跳,觉得机会来了。
他赶紧绕到前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口,算准了尤三姐必经之路,在她走近时,猛地从巷子里闪身出来,拦在了前面。
“三姨!”
贾蓉挤出一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笑容,目光却像黏腻的蛇,在尤三姐饱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上打转。
尤三姐正想着心事,被突然拦住,吓了一跳。
定睛一看是贾蓉,那张俊俏却透着油滑猥琐的脸,瞬间让她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,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。
她柳眉倏地蹙起,脸色也冷了下来:“蓉哥儿?你在此作甚?”
贾蓉见她神色不虞,心中更是认定她是在强撑,往前凑近一步,假意关切地压低声音:“三姨,你这是要去哪儿?我……我这几日总惦记着你。你在那府里……可还好?王程那人粗鲁武夫,可有给你气受?”
他靠得近,一股混合着脂粉和酒气的味道传来。
尤三姐听得直犯恶心,尤其是他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淫邪之意,让她如同被毒蛇盯上般难受。
她冷哼一声:“劳你费心,我好得很!将军待我极好,再没有比在将军府更舒心的日子了!你若没事,就快些让开,我还要去寻我姐姐!”
贾蓉哪里肯信?
他只当尤三姐是死要面子活受罪。
一个被夺了兵权、眼看就要失势的武夫,能有什么好?
更何况尤三姐还是去做妾!
他往前凑了半步,压低声音,语气带着蛊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:“三姨,你何必在我面前强撑?那王程如今自身难保!金兵一旦退去,朝廷清算起来,他第一个跑不了!
轻则抄家流放,重则……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!你跟了他,能有什么好下场?”
他见尤三姐脸色愈发冰冷,以为说动了她,忙又道:“听话,趁早想个法子回来。父亲和我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,只要你肯回头,府里总有你一口饭吃,总比跟着他一起倒霉强!何必在那火坑里硬捱?”
“火坑?”
尤三姐气极反笑,一双杏眼圆睁,里面燃着熊熊怒火。
她指着贾蓉的鼻子,声音陡然拔高,又脆又厉,如同银瓶炸裂,“贾蓉!你少在这里放屁!姑奶奶我在将军府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!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,是真豪杰!
比你们这些只知道趴在祖宗功劳簿上、整日里算计自己窝边草、蝇营狗苟的龌龊东西强出千百倍!”
她胸脯剧烈起伏,话语如同连珠炮般喷射而出,将积压已久的鄙夷和愤恨尽数倾泻:“我告诉你贾蓉,我尤三姐生是将军的人,死是将军的鬼!这辈子跟定他了!别说他只是暂时被小人构陷,就算他真有一日落魄了,要饭我也跟着他!
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!你们东府那脏烂地界,请我回去我都不屑!我嫌恶心!”
这一番劈头盖脸的痛骂,字字诛心,句句打脸,直把贾蓉骂得脸色由白转红,由红转青,最后一片铁青!
他好歹也是宁国府的嫡长孙,何曾被人,尤其是一个他视作玩物的女人如此当街辱骂?
那点伪装的耐心和关切瞬间消失殆尽,取而代之的是被戳破心思的羞恼和暴怒!
“好!好你个尤三姐!给脸不要脸!”
贾蓉也彻底撕破了脸,指着尤三姐,面目狰狞地吼道,“你他妈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?不过是个被爷们儿玩剩下的贱货!你以为王程真看得上你?
他不过玩玩你罢了!等你没了新鲜劲儿,看他怎么踹了你!到时候,你可别跪着回来求我!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!”
“我呸!”
尤三姐毫不示弱,啐了一口,“我就是乐意让将军玩,怎么样?姑奶奶我甘之如饴!也比被你们这对禽兽父子惦记强!滚开!好狗不挡道!”
说完,她狠狠撞开贾蓉,带着吓得脸色发白的小鹊,头也不回地朝着东府方向走去,那石榴红的背影挺得笔直,决绝而骄傲。
贾蓉被撞得一个趔趄,呆立在原地。
看着尤三姐远去的背影,耳边还回响着她那些锥心刺骨的话,气得浑身发抖,脸色扭曲,半晌,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贱人!你给我等着!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!”
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墙上,震得灰尘簌簌落下。
却也只能无能狂怒,眼睁睁看着那道让他心心念念又恨之入骨的身影消失在街角。
经此一闹,尤三姐心中虽出了口恶气,但被贾蓉这么一恶心,原本去见姐姐的轻松心情也淡了几分。
她深吸几口气,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气血,暗自下定决心,往后更要尽心竭力伺候王程,绝不让那些小人看了笑话去。
她的将军,定然会东山再起!
而她,也要活出个人样来,让所有瞧不起她、觊觎她的人看看,她尤三姐跟对了人,过得比谁都好!
到了东府,见到尤二姐,姐妹俩自是有一番体己话要说。
尤二姐见她气色红润,眉宇间尽是舒心与自信,与在东府时那带刺的警惕模样判若两人。
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,知道妹妹是真找着了依靠,也彻底放下了心。
而尤三姐看着姐姐眉宇间挥之不去的轻愁,想到贾琏的靠不住和王熙凤的厉害,也只能暗暗叹息,再三叮嘱姐姐万事小心,却也不好过多插手姐姐房中之事。
在尤二姐处略坐了坐,尤三姐便起身告辞。
回程时,她特意绕道去了西街最有名的胭脂铺子,精心挑选了几样时新的胭脂水粉和香露,打算回去好生打扮,等将军晚上回来,再与他温存叙话。
她如今,是真心实意、满心欢喜地经营着在将军府的小日子,只觉得每一天都充满了盼头和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