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州城,节度使府。
华灯初上,笙歌鼎沸。
自王程率五千铁骑击溃十万金军已过去三日,但整座城池的狂欢气氛丝毫未减。
大街小巷张灯结彩,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庆贺的红色灯笼,连空气里都飘荡着酒香和烤肉的焦香。
节度使府正堂更是灯火通明。
三十张八仙桌摆满了珍馐美馔,从北地的烤全羊到江南的醋鱼,从西域的葡萄酒到蜀地的剑南春,应有尽有。
在座的除了张叔夜、王禀等留守文武官员,还有各营有功将士的代表,甚至几位德高望重的城中耆老也被请来。
“诸位!”
王禀端着酒碗站起身,满面红光,声音洪亮如钟,“这第一碗酒,敬咱们王爷!敬他老人家五千破十万,打得金狗屁滚尿流,打出咱大宋儿郎的威风!”
“敬王爷——!”
满堂齐声呼应,声震屋瓦。
王程坐在主位,今日只穿着一身玄色常服,未着甲胄,眉眼间的肃杀之气淡去不少,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压仍在。
他端起酒杯,微微颔首,一饮而尽。
张叔夜颤巍巍站起身,老眼中泪光闪烁:“老臣活了大半辈子,从未见过如王爷这般神勇之主!幽州之围解,北疆之危平,此乃天佑大宋,更是王爷一身系天下之故!老臣……再敬王爷!”
又是一阵山呼。
尤三姐坐在女眷席上,穿着杏红百蝶穿花裙,脸蛋儿因酒意染上绯红,兴奋地拉着身旁的贾探春:“二姐姐你瞧!王爷多威风!满城的人都快把他当神仙供起来了!”
贾探春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折枝梅的褙子,比往日多了几分温婉。
她抿唇浅笑,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主位那个身影。
薛宝钗坐在探春另一侧,一身淡青色缕金百蝶穿花裙,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梅花簪,素净雅致。
她安静地小口啜饮着杯中果酒,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,可若细看,便能发现那笑意未达眼底,反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她总觉着,这胜利来得太快太盛,反让人不安。
酒过三巡,气氛愈发热烈。
有将士起身唱起了边塞军歌,粗犷豪迈;
有文官即兴赋诗,赞颂秦王神威;
几个老卒回忆起战场细节,唾沫横飞,引得周围阵阵惊叹。
王程难得地放松了神色,偶尔与身旁的张叔夜低语几句,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报——!!”
一声急促到变调的嘶吼,如同利刃般劈开了满堂欢腾!
一个浑身尘土、甲胄破损的斥候,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堂,“噗通”跪倒在地,胸膛剧烈起伏,声音嘶哑凄厉:
“王爷!急报!蓟州方向……蓟州方向传来消息,琏二奶奶……王熙凤姑娘,被溃逃的金兵俘虏了!”
“啪嚓!”
尤三姐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
满堂死寂。
所有的欢声笑语、推杯换盏,在这一刻戛然而止。
仿佛有人按下了静止的开关,所有人都僵在原地,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笑容,眼中却已涌上震惊与惶恐。
贾探春霍然起身,脸色瞬间煞白:“你说什么?凤姐姐她……”
薛宝钗手中的筷子“叮当”一声落在碟边,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张叔夜手中的酒杯晃了晃,酒液洒出少许。
王禀更是瞪圆了眼睛,张着嘴,半天没回过神来。
唯有王程,面上波澜不惊。
他缓缓放下酒杯,目光落在那斥候身上:“详细说。”
声音平静,却让满堂温度骤降。
斥候喘着粗气,语速极快:“卑职奉命在幽州东北方向五十里外巡逻,今日午后,遇到几个从蓟州方向逃难过来的商贩。
他们说……说三日前金军溃败经过蓟州时,在城外野狐岭一带抓到一个女子,那女子自称是来北地寻亲的,从她身上搜出了荣国府的玉佩和书信……
金兵头领似乎极为重视,将她单独看押,一路带回了蓟州!”
他咽了口唾沫,声音发颤:“商贩说,那女子年约二十七八,身量苗条,丹凤眼,说话带着京城口音……特征……特征与琏二奶奶相符!”
“哐当——”
贾探春身子晃了晃,扶住桌沿才站稳,眼圈瞬间红了:“凤姐姐……她怎么会跑到蓟州那边去了?她不是该在……”
薛宝钗的声音响起,带着压抑的颤抖,“凤姐姐前段时间四处托人打听。定是心有不安……不曾想她竟亲自去了,还偏偏撞上了金军溃兵……”
尤三姐急得跺脚:“这可怎么办!金狗恨王爷入骨,抓了凤姐姐,肯定没安好心!”
堂内嗡鸣声四起。
“金狗这是要挟持人质啊!”
“完颜宗望吃了这么大的亏,肯定想报复!”
“琏二奶奶落在他们手里,凶多吉少……”
张叔夜脸色凝重,看向王程:“王爷,此事……恐怕是冲着您来的。”
王禀也反应过来,咬牙切齿:“定是完颜宗望那老匹夫的毒计!打不过王爷,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!”
王程没有立刻说话。
他靠在椅背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,目光望向堂外深沉的夜色。
烛火在他眼中跳跃,映出冰冷的幽光。
许久,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:
“准备一下,本王要去蓟州。”
“什么?!”
“王爷不可!”
“万万不可啊!”
惊呼声此起彼伏。
张叔夜“噗通”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:“王爷!此乃金狗陷阱,意在诱您孤身涉险!您万万不能去啊!”
王禀也跪了下来,急声道:“王爷!完颜宗望新败,恨您入骨,如今抓了琏二奶奶,必在蓟州布下天罗地网等您自投罗网!您若去了,正中其下怀!”
贾探春咬着嘴唇,走到王程面前,声音哽咽却坚定:“王爷,凤姐姐虽是我贾家人,但……但您身系北疆安危,幽州百万军民都指着您,岂可为她一人犯险?探春……探春愿代王爷前往!”
“我也去!”
尤三姐冲上前,“我刀法好,能打!我去救凤姐姐!”
薛宝钗缓缓起身,走到王程面前,敛衽一礼。
她抬起头,眼中水光潋滟,却强忍着没有落下:
“王爷,宝钗知道您重情义,不愿见亲人落难。但此番凶险,远超寻常。完颜宗望既敢用此计,必有十足把握。王爷若去,恐……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,却字字锥心:“恐有去无回。”
王程看着眼前一张张焦急的面孔,目光从张叔夜花白的须发,移到王禀赤红的双眼,再掠过贾探春含泪的眸子、尤三姐紧握的双拳,最后定格在薛宝钗那张强作镇定却掩不住担忧的脸上。
他忽然笑了笑。
那笑容很淡,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。
“你们说得都对。”
他站起身,玄色衣袍在烛火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。
“完颜宗望必在蓟州设下陷阱,等着本王去跳。此去九死一生,甚至十死无生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众人:
“但,王熙凤是贾琏之妻,是探春、宝钗、惜春的嫂子。她北上寻夫,说到底,也是因我北伐而起。若我今日因惧险而置她于不顾——”
王程的声音陡然转厉,如同金铁交鸣:
“那我王程,与那些见利忘义、贪生怕死之徒有何区别?我又有何面目,统率三军,护佑百姓?”
“可是王爷……”张叔夜还想再劝。
王程抬手止住他。
“不必再说。本王心意已决。”
他看向贾探春和薛宝钗,语气稍缓:“你们放心,本王既然敢去,自有打算。”
又看向张叔夜和王禀:“幽州政务军务,暂由你二人全权处理。对外只说本王闭关休养,不见外客。切记,稳住军心民心,不可自乱阵脚。”
“王爷!”
王禀嘶声道,“至少……至少让末将领一队精锐,随您同去!”
“人多眼杂,反易打草惊蛇。”
王程摇头,“完颜宗望要的是本王,你们若跟去,他必会加强戒备,甚至可能直接杀害人质。”
他走到堂中,负手而立,背影挺拔如松:
“此次,本王一人前往。”
“单刀赴会。”
四字落下,满堂寂然。
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玄色身影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
单刀赴会……
那是何等气魄!又是何等凶险!
“王爷……”
薛宝钗终于忍不住,泪水滑落脸颊。她猛地跪下,声音哽咽:“求王爷……务必平安归来。”
贾探春、尤三姐也跟着跪下,眼圈通红。
张叔夜、王禀等文武官员齐刷刷跪倒一片。
“求王爷务必平安归来——!”
声震屋瓦,带着无尽的担忧与祈愿。
王程转身,看向堂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,眼中寒光一闪。
“备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