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程在工匠营的临时工棚里,就着摇曳的油灯,将脑海中关于投石机改进的构想一一落于纸上。
他并未直接绘制复杂的机械图,而是先列出要点,结合此时工匠能理解的语言进行阐述。
只见他笔走龙蛇,写下“重心偏移配重式投石机”几个字,随后在旁边用小字注解:“旧式抛石机,多以人力拽索,力分则弱,且难齐整。今改用以重物下坠之力替代人力,力出一源,沛然莫御。”
接着,他画出简单的杠杆原理示意图,标注出力臂、重臂、支点,解释道:“此为省力之理,加长力臂,缩短重臂,悬挂重物(配重箱)于短臂末端。
发射时,以机括松开挂钩,配重箱骤然下坠,长臂猛扬,将石弹抛出。其力远超人力拉扯,射程可倍增!”
他又详细写了关于配重箱可增减设计,以便调节射程;
关于抛射杆(梢杆)的选材与韧性处理;
关于弹兜(皮窝)的材质与悬挂方式,以减少能量损耗;关于基座的稳固与转向结构的优化……
不仅仅是原理,他还考虑了现实制作的可行性,给出的都是目前工匠营能找到材料、能理解工艺的改进方案。
他甚至粗略计算了不同重量配重箱与不同重量石弹搭配下,大致的射程范围,并提出了简易的“望山”(标尺)概念,以提升射击精度。
写写画画,不知不觉已是黄昏。
王程召集了工匠营的几位大匠与头脑灵光的学徒。
起初,这些满脸烟火色、双手布满老茧的工匠们听闻这位近日名声大噪的年轻将军要“改进抛石机”,心中多是疑虑和不以为然。
军中将领懂厮杀的不少,可能懂他们这手艺的?
怕是又来指手画脚。
然而,当王程将写满字的纸张摊开,用尽量通俗的语言,结合示意图,一点点讲解“配重”、“杠杆”、“力臂”、“弹道”时。
工匠们的眼神从疑惑,到惊讶,再到恍然大悟,最后变成了狂热的敬佩!
“妙啊!妙啊!”
一位须发皆白、负责器械多年的老工匠猛地一拍大腿,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,“以重物下坠之力替代人力!这……这想法简直天马行空,却又合情合理!将军真乃神人也!”
“您看这力臂与重臂之比,”另一个中年工匠指着图纸,眼睛发光,“若按此法制之,我等现有之梢杆材质,足以抛出百斤巨石,射程至少可达二百五十步以上!远超金虏!”
“还有这配重箱可增减之设计,如此一来,无需移动笨重机身,便可微调射程,应对不同距离之敌!神乎其技!”
“将军不仅勇武过人,竟还深谙格物致知之道!我等……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!”
工匠们围着王程,如同学子围着名师,问题一个接一个,眼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王程的由衷敬服。
他们彻底被这超越时代却又贴合实际的设计折服了。
王程耐心解答,确保每个关键环节他们都已理解。
看到这群朴实工匠眼中燃起的希望和斗志,他心中也颇为欣慰。
“诸位,图纸与原理在此,细节还需各位大匠依经验完善。时间紧迫,金虏投石车日夜不停,城墙危殆!
我需要你们立刻召集人手,挑选可用旧机改造,同时全力打造新机!材料、人手,我会与张大人协调,全力满足!”王程肃然道。
“将军放心!”老工匠代表众人,激动地拱手,“我等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,不眠不休,也定要在最短时间内,造出这‘神威炮’,让金狗尝尝厉害!”
“对!造神威炮!轰他娘的!”
群情激昂,工匠营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效率,立刻分头行动起来。
王程看着迅速投入工作的工匠们,心中稍定。
他知道,技术的种子已经播下,只需等待开花结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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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王程拖着略显疲惫却更多是精神亢奋的身躯回到将军府时,已是月上中天。
府门灯火通明,鸳鸯、晴雯、迎春,甚至连刚过门一天的尤三姐,都一同等在二门处。
见他回来,四人脸上同时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关切的神情。
“爷可算回来了!”鸳鸯率先上前,熟练地替他解下沾染了烟尘木屑的外袍,语气温柔却难掩心疼,“这一整日都在工匠营?连口热饭都没好生吃吧?”
晴雯快人快语,递上一杯温茶:“就是!听说城头上打得厉害,金兵的石头满天飞,可担心死我们了!王程哥没伤着吧?”
她上下打量着王程,见他虽面带倦色,但精神尚好,才稍稍放心。
迎春怯怯地站在稍后位置,手里捧着一盅一直温着的参汤,小声道:“将军……喝点汤,暖暖身子。”
尤三姐则站在灯影暗处,一双妙目落在王程脸上。
见他眉宇间虽有疲惫,但眼神依旧锐利沉静,心中那份因白日听闻战事激烈而产生的担忧,稍稍平复。
但见他如此辛劳,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。
她并未多言,只是静静看着。
王程接过迎春的参汤一饮而尽,胃里顿时暖烘烘的。
他看着眼前四位风格各异却同样美丽的女子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,家的温馨暂时驱散了战场的肃杀。
“无妨,只是在工匠营商讨器械改进之事。”王程简单解释了一句,随着她们往内院走,“让你们挂心了。”
到了正房,桌上早已摆好了几样精致小菜和清粥。
王程也确实饿了,坐下便吃。
四女围坐一旁,或布菜,或斟茶,默默伺候着。
然而,王程匆匆用完饭,漱了口,却并未如她们预料般准备歇息,反而站起身,对鸳鸯道:“替我取那套深色的夜行衣甲来。”
此言一出,满室皆静。
鸳鸯愣住了:“爷,这么晚了,还要出去?”
晴雯更是直接:“这都什么时辰了?将军忙了一天,还不歇息吗?”
尤三姐终于忍不住,上前一步,黛眉微蹙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:“将军,夜深露重,城外皆是金兵,此时出去……意欲何为?”
她心中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王程看着她们担忧的面容,沉声道:“我欲趁夜,去袭扰金营。”
“什么?!”
四女几乎同时惊呼出声,脸上血色瞬间褪去。
“不可!”鸳鸯第一个反对,声音都带了颤音,“太危险了!金营十万大军,防守何等严密?将军孤身一人,岂非羊入虎口?”
晴雯急得跺脚:“将军!您是我们府里的顶梁柱,万一有个闪失……军中那么多将领,为何偏要您去冒这奇险?”
迎春吓得脸色苍白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话,只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王程。
尤三姐心直口快,脱口而出:“将军!国事固然要紧,可您……您也不能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啊!贾府里那些爷们,平日里高谈阔论,关键时刻哪个不是缩头乌龟?凭什么这泼天的风险要您去担?”
她这话,既是对王程的关心,也带着对贾珍、贾蓉之流毫不掩饰的鄙夷。
王程看着她们,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担忧和不解的俏脸,心中感动,却意志更坚。
他走到窗前,推开窗户,望着东南方向隐约可见的、映红夜空的火光,声音低沉而有力:
“你们说的,我都明白。危险,我知道。军中亦不乏勇士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如炬,看着她们:“但,正因为国难当头,强敌压境,汴梁百万军民性命系于一线,才更需要有人站出来,行非常之事!”
“金虏恃强凌弱,视我宋人如猪狗。若人人都只求自保,畏缩不前,这城如何守?这家,又如何保?”
“我王程既食君禄,又蒙圣恩,身负武艺,值此危难之际,岂能安居府内,坐视将士浴血、百姓遭殃?”
“袭扰敌营,并非为了斩将夺旗,而是要乱其军心,挫其锐气!让他们知道,我汴梁并非无人!让他们夜不能寐,日夜提防!如此,方能减轻白日守城压力,为工匠营改进器械争取时间!”
他的声音并不高昂,却字字千钧,带着一股浩然正气和不容置疑的决心。
这番话,半是真心,半是策略,但此刻听在四女耳中,却如洪钟大吕,震撼心灵。
尤三姐怔怔地看着王程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刚毅的侧脸,看着他眼中那簇为家国燃烧的火焰,心中所有的劝阻和埋怨,都化作了汹涌的敬佩与柔情。
相比起东府那些只知醉生梦死、算计自家人的龌龊男子,眼前这个男人,才是顶天立地的真英雄!真豪杰!
鸳鸯眼中含泪,不再劝阻,只是深深一福:“爷……大义!奴婢……盼爷平安归来。”
她知道,自己拦不住,也不能拦。
晴雯咬着唇,用力点头:“将军是做大事情的!我们……我们在家等您!”
迎春也鼓起勇气,小声道:“将军……小心。”
尤三姐走到王程面前,仰头看着他,眸中水光潋滟,却无比坚定:“将军去吧!妾身……等您凯旋!”
千言万语,尽在这一句之中。
王程心中暖流淌过,重重握了握她的手,又对鸳鸯等人点了点头:“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你们早些歇息,不必等我。”
说完,他换上深色紧身衣甲,外罩一件黑色斗篷,取了“破风”弓和箭囊,佩上长剑,不再犹豫,大步流星地融入夜色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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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楼之上,灯火通明,守军将士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张叔夜听闻王程去而复返,连忙迎上,却见他一身夜行打扮,顿时一惊。
“王将军,你这是?”
“张大人,我欲今夜出城,袭扰金营。”
“不可!”张叔夜断然拒绝,脸色凝重,“完颜宗望用兵老辣,营寨防卫必然森严!你孤身前往,太过凶险!若有不测,于军心士气打击巨大!此事万万不可!”
旁边几位将领也纷纷劝阻:
“将军三思!金营连绵十里,哨探林立,如何潜入?”
“是啊将军,您是我军支柱,岂可轻身犯险?”
“袭扰之事,派一队精锐死士前去即可!”
王程拱手,语气坚决:“张大人,诸位将军,王某心意已决。正因金虏料我不敢夜袭,我等才更应出其不意!
我自有手段潜入与脱身。袭扰不为杀敌,只为扰敌,乱其心神,挫其锐气!请诸位成全!”
他目光扫过众将,眼神中那股强大的自信和决死之气,让众人动容。
张叔夜看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,深知其能,更知其志不可夺。
他长叹一声,重重拍了拍王程的肩膀:“王将军……忠勇可嘉,国之干城!既如此……千万小心!若事不可为,速速退回!城头弩机随时准备接应!”
“多谢大人!”王程躬身一礼。
周围的守军将士听闻王将军要孤身夜闯敌营,无不震撼,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的敬佩和担忧。
“王将军……保重啊!”
“将军,我们等您回来!”
王程对众人点了点头,走到一处防守相对薄弱、利于隐蔽的垛口。
亲兵早已准备好绳索。
他检查了一下装备,深吸一口气,抓住绳索,身形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高高的城墙,迅速隐没在城下的黑暗之中。
夜色浓重,星月无光。
王程将身形融入阴影,如同鬼魅般在旷野中穿行。
他避开金军可能设置的哨卡和游骑,凭借着过人的感官和敏捷,向着十里外那片灯火通明、人喧马嘶的金军大营潜去。
他的首要目标是那些巨大的投石车。
若能焚毁几架,对守城无疑是巨大助益。
然而,当他悄悄接近投石车阵地时,发现那里防卫极其森严。
不仅外围有重兵巡逻,每架投石车旁都有固定的哨兵看守,周围还清理出了一片空旷地带,难以隐蔽接近。
强行冲击,无异于自杀。
王程潜伏在远处草丛中,观察良久,心中暗叹完颜宗望用兵谨慎。
焚毁投石车的计划难以实施。
他当机立断,改变目标。
身形再次隐入黑暗,向着金军主营寨的方向摸去。
金军大营依山谷而建,连绵起伏,篝火如星,巡逻队伍往来不绝。
王程寻了一处靠近营地边缘、看似是某个万人队驻扎区域的外围山坡。
这里地势稍高,林木稀疏,但足以隐蔽身形,且距离营帐密集区约在二百步左右,正在他火箭的有效射程之内。
他伏在山坡的一块岩石后,如同狩猎的豹子,静静观察。
确认四周安全后,他取出了特制的火箭——箭头缠绕着浸满火油的布条。
“嗤——”火折子亮起微光,点燃布条。
王程眼神锐利,弓开如满月,箭去似流星!
第一支火箭带着呼啸声,划破夜空,精准地射向一顶看似是物资堆放处的牛皮大帐!
“噗!”火箭穿透牛皮,瞬间引燃了帐内的易燃物!
“着火了!快救火!”
金营中立刻响起惊呼和锣声。
紧接着,第二支、第三支……王程动作极快,一支接一支的火箭射向不同的营帐、草料堆!
他专挑那些看起来容易燃烧且人员可能相对不那么多的地方下手,目的在于制造混乱,而非强攻。
十几支火箭射出,金军营地方向已然有多处火头窜起,在夜风中迅速蔓延!
人喊马嘶之声大作,原本井然有序的营地顿时陷入一片混乱!
救火的、抓奸细的、惊慌乱跑的……交织在一起。
“有奸细!”
“在南边山坡!放箭!快放箭!”
金军反应亦不慢,很快判断出箭矢来源。
顿时,一片箭雨向着王程藏身的山坡覆盖过来!
同时,马蹄声响起,一队骑兵冲出营寨,向着山坡包抄而来!
王程早已料到如此。
射完最后一箭,他毫不恋战,身形如电,向后疾退,几个起落便没入更深的黑暗与复杂地形之中。
金军骑兵冲到山坡上,只见地上些许脚印和燃烧过的布条痕迹,哪里还有人影?
只能对着黑暗盲目地射了几箭,悻悻而回。
这一夜,金军大营彻夜未宁。
虽然火灾很快被扑灭,损失不大,但那种被敌人摸到眼皮底下放火的惊悚感,以及随之而来的戒备和恐慌,让许多金兵将领和士兵都未能安眠。
完颜宗望闻报后,更是怒斥哨探和巡逻队无能,加强了夜间的戒备等级。
而此刻的王程,早已凭借超凡的身手和对地形的敏锐感知,绕开了可能的追兵,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汴梁城下。
城头守军一直紧张地眺望着远方金营的火光和骚动,见王程安全返回,顿时爆发出压抑的欢呼!
“王将军回来了!”
“快!放吊篮!”
王程顺着吊篮登上城头,张叔夜和众将立刻围了上来,见他毫发无伤,皆是又惊又喜。
“王将军,方才金营火起,可是你所为?”张叔夜急切地问。
王程微微颔首,淡然道:“幸不辱命。虽未毁其重器,但扰其一夜安宁,足矣。”
众将闻言,看向王程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敬佩,如同看待神人。
孤身闯营,火烧连营,还能全身而退,这是何等的胆识与武艺!
“将军真乃神人也!”
“有此将军,何愁金虏不破!”
王程看着远处依旧有些混乱的金营火光,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。
这只是个开始。
接下来,等“神威炮”问世,才是真正送给金军的大礼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