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国,上京会宁府
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,呼啸着穿过白山黑水之间金国都城灰暗的街道。
往日的喧嚣被一种无形的压抑所取代,即便是最热闹的市集,也显得冷清了许多。
人们交头接耳,声音压得极低,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。
“听说了吗?娄室老将军……败了!”
“两万铁骑啊!还是最精锐的合扎猛安!被南蛮子五千人杀得大败!”
“那个王程……莫非真是天神下凡?连‘鬼枪’韩离不将军都……”
“嘘!小声点!不要命了!宫里正为这事震怒呢!”
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民间蔓延,带来的不仅仅是战败的耻辱,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那个曾经在汴梁城下让他们铩羽而归的“护国公”王程,如今竟以更加凶悍的姿态,在属于他们金国的土地上,再次上演了奇迹(或者说,是噩梦)。
一种“南人不可敌”的悲观情绪,如同阴冷的雾气,悄然笼罩了这座刚刚崛起的北方都城。
皇宫,乾元殿
与宫外的压抑相比,大殿内的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
兽皮地毯上的血迹仿佛都带着腥甜,悬挂的刀弓也失去了往日的锋芒。
金太宗完颜吴乞买高踞狼皮宝座,面色铁青,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虬结。
他下方的文武重臣,包括完颜宗望、完颜粘罕、完颜希尹、银术可等,皆垂首肃立,大气不敢出。
败军之将完颜娄室,身上带着伤,跪在殿中,头盔放在一旁,花白的头发散乱,往日里鹰视狼顾的锐气荡然无存,只剩下灰败与耻辱。
“两万对五千……正面冲锋……一败涂地……”
完颜吴乞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,“完颜娄室,你告诉朕,这仗是怎么打的?我大金的勇士,何时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?!”
完颜娄室以头触地,声音嘶哑颤抖:“臣……臣有罪!臣轻敌冒进,致使大军惨败,损我大金国威,罪该万死!然……然那王程,实非人力所能敌啊陛下!
其勇如神魔,其势若山崩,臣……臣亲眼见他于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,我军儿郎……非不勇猛,实是……实是挡不住啊!”
回想起战场上那道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玄甲身影,以及那杆收割生命的恐怖马槊,这位老将依然心有余悸。
“哼!败了就是败了,找什么借口!”
完颜粘罕冷哼一声,语气刻薄,“分明是你指挥不当,中了南蛮子的诡计,还敢在此妖言惑众,长他人志气!”
“粘罕!”
完颜宗望猛地出声,他脸色同样不好看,但更多是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沉重与无奈。
他出列,对着御座深深一揖:“陛下,臣……臣之前便已说过,王程之勇,举世无双,万不可等闲视之。娄室将军虽有过失,但其言……恐非虚妄。此子不除,必为我大金心腹之患!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悲凉。
当初的警告言犹在耳,却无人真正放在心上,如今苦果自尝。
完颜希尹,这位金国颇有智慧的文臣,也蹙眉开口道:“陛下,如今非是追究战败之责之时。王程携大胜之威,兵锋正盛,涿州已失,幽云震动。
当务之急,是稳定局势,遏制其兵锋,否则幽云十六州危矣,我大金南疆将永无宁日!”
完颜吴乞买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,他也知道此刻处置娄室于事无补。
他环视群臣,沉声道:“都说说吧,如今之计,该如何应对?”
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,有主张调集重兵,与王程决一死战的;
有建议收缩防线,倚仗坚城消耗宋军的;
还有提出派使者议和,暂时稳住王程的……但无论哪种策略,都透着一股对王程个人武力的深深忌惮。
商议来商议去,面对王程这种不按常理出牌、个人武力又达到顶峰的对手,传统的战术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争论声中,完颜宗望再次开口,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:“陛下,诸位!王程,不可力敌!”
他目光扫过众人,带着血淋淋的教训:“与其在野战中与他争锋,不若发挥我军城防之利。幽云诸州,城高池深,粮草充足。我们当避其锋芒,固守待机。
王程只有五千骑兵,缺乏攻城器械,久攻不下,必然师老兵疲。届时,或可断其粮道,或可寻其破绽,或待其内部生变,再图良策。此刻与之浪战,正中其下怀!”
这番话,虽然听起来憋屈,却是目前最务实的选择。
连最激进的主战派,想到完颜娄室麾下精锐的惨状,也默然不语。
完颜吴乞买沉吟良久,脸上的怒色渐渐被一种凝重的决断取代。
他知道,完颜宗望是对的。
不能再被愤怒冲昏头脑了。
“罢了!”他猛地一拍扶手,“完颜宗望听旨!”
“臣在!”完颜宗望单膝跪地。
“朕命你为征南大元帅,总领幽云一切军政事务!许你调动幽云及周边所有驻军,再给你增派兵马,凑足十万之数!
给朕守住幽云!务必挡住王程,不得再让他前进一步!若有必要……许你临机决断之权!”
最后的“临机决断”四字,意味深长,包含了不得已时甚至可以暂时妥协的暗示。
完颜宗望心中一凛,知道这是千斤重担,也是最后一次机会。
他重重叩首:“臣,领旨!必竭尽全力,不负陛下重托!”
与此同时,大宋,涿州节度使府
与金国上京的愁云惨淡形成鲜明对比,涿州城内虽经战火,却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与胜利欢庆的热烈气氛。
节度使府的大堂内,灯火通明,炭火烧得旺旺的,驱散了北地的寒意。
空气中弥漫着烤羊肉的焦香、烈酒的醇厚以及男人们豪迈的笑语声。
王程依旧坐在主位,已换下那身血迹斑斑的玄甲,穿着一件玄色暗纹常服,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杀气,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。
他并未戴冠,墨发以玉簪束起,更显面容冷峻线条分明。
下首左边,是风尘仆仆赶来汇合的张叔夜和王禀。
张叔夜老怀大慰,看着王程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敬佩,连日奔波的疲惫都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散。
王禀更是激动得满脸红光,看着王程如同看着自家最有出息的子侄,不住地拍着大腿叫好。
右边则是张成、赵虎等麾下悍将,以及一身利落装扮、眉宇间英气勃勃的贾探春。
她安静地坐在王程身侧稍后的位置,听着众人的谈笑,偶尔为王程斟酒,举止间已隐隐有了女主人的沉稳气度,与昔日荣国府那个精明果决的三姑娘又自不同。
“哈哈哈!王兄弟!老夫真是……真是服了你了!”
王禀端起面前硕大的酒碗,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,抹了把胡须上的酒渍,声音洪亮,“一日下瀛洲,奇袭夺涿州,五千破两万!阵斩敌酋,杀得完颜娄室那老匹夫丢盔弃甲!这他娘的打得太痛快了!便是卫霍复生,也不过如此吧!”
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。
张叔夜也捋着胡须,眼中带着感慨的光芒:“国公爷用兵,真如神助。老夫坐镇瀛洲,接到涿州捷报时,还以为自己眼花。想不到啊想不到,我张叔夜有生之年,竟能见到我大宋铁骑如此扬威于北地!国公爷,请受老夫一敬!”
说着,他端起酒杯,郑重地向王程示意。
王程微微一笑,举杯相应,语气平静:“老将军、王总管过誉了。此战之功,非我一人之力,乃将士用命,三军效死之功。尤其是探春,”
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,目光中带着清晰的赞许,“临阵不怯,连斩三将,大涨我军士气,功不可没。”
探春被当众夸奖,脸颊微红,但眼神明亮,起身敛衽一礼:“夫君谬赞,妾身只是尽了本分,不敢居功。全赖夫君平日教导,将士们奋勇杀敌。”
张成大着舌头笑道:“夫人您就别谦虚了!您那回马枪,简直神了!现在营里的弟兄们,哪个提起您不竖大拇指?都说您是女中豪杰,巾帼不让须眉!”
赵虎也嘿嘿笑着:“就是!那些金狗一开始还嘴臭,被夫人您杀得屁滚尿流,可算给咱们出了口恶气!”
堂内气氛更加热烈,众人推杯换盏,大口吃肉,大碗喝酒,诉说着战斗的惊险与胜利的喜悦。
炭火噼啪,映照着一张张因兴奋和酒意而通红的脸庞。
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,这支军队的凝聚力达到了顶点。
张叔夜放下酒杯,神色稍稍严肃了些:“国公爷,如今涿州已下,我军兵锋正盛。接下来,有何打算?金人经此大败,必不肯甘休,定会调派重兵前来。”
王程夹了一筷子烤得焦香的羊肉,细细咀嚼咽下,才不紧不慢地道:“金人新败,士气已堕。完颜娄室狼狈逃回,金国朝堂必然震动。他们若聪明,便该据城固守,消耗我军。若再敢浪战,不过是再来一场涿州之败罢了。”
他语气中的自信感染了所有人。
王禀一拍桌子:“对!怕他个鸟!来多少杀多少!国公爷,您说打哪儿,俺老王就打哪儿!”
王程目光扫过众人,沉声道:“休整几日,消化战果。张成、赵虎,你二人继续扫荡周边负隅顽抗的小股金兵和寨堡,传檄各州县,宣扬我军威德,动摇金人统治根基。张老将军,瀛洲、莫州方向的防务和后勤,还需您多多费心。”
“谨遵国公爷(将军)将令!”几人齐声应诺。
“至于下一步主攻方向……”
王程的手指在酒杯沿口轻轻划过,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,“待金国的反应明朗之后,再行定夺。他们若换帅,我们便看看来的又是哪路‘名将’。”
他的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。
众人闻言,心中更是安定,仿佛只要有他在,任何强敌都不足为惧。
酒宴继续,欢声笑语透过门窗,飘散在涿州清冷的夜空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