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子华想起自己在哈佛医学院那间拥有独立空气循环系统的解剖室,导师用的是徕卡显微镜,讲的是分子层面的神经传导,每一步都代表着科学与严谨。
而这里,只有刺鼻的腥臭、肮脏的下水和一堆生锈的废铁。
这种毫无逻辑的“磨练”,在他看来,不过是苏奇为了掩饰自己野路子出身的自卑,对他们这些学院派精英进行的拙劣羞辱。
更深层的不服气像野草一样疯长。
从小到大,他永远是同龄人里最耀眼的那个,所有人都告诉他,他是未来的医学领袖。
在他看来,苏奇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暴发户。
恰好遇到了几个特殊的病例,恰好在某个实验数据上蒙对了方向,
如果让他拥有同样的资源,如果给他那些国家级的实验室权限,
他自信能做得比苏奇更完美,更体面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把医学变成一场闹剧。
如果不反抗,这种羞辱就会变成他履历上永远洗不掉的污点。
“我不干了!”
一声怒吼在暴雨声中炸开。
郭子华把手里的剪刀狠狠摔在案板上。
剪刀弹起,砸进地上的血水洼里,溅起几点黑色的污泥,落在他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阿玛尼西裤上。
周围死寂了一秒。
郭子华不管不顾,他此刻头发凌乱,那件昂贵的衬衫沾满了猪油,整个人处在崩溃边缘。
他指着高台上的那个身影,脸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苏奇!你出来!”
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锐。
“我是来学神经吻合术的,不是来给你当廉价屠夫的!”
“你知道我的手买了多少保险吗?那是用来操作微米级显微镊子的手,不是用来跟这堆生锈的废铁较劲的!”
有了带头人,压抑在空气中的不满瞬间找到了宣泄口。
几十名早已忍耐到极限的医生纷纷停手,将剪刀狠狠摔在水泥地上。
废铁撞击地面的“哐当”声此起彼伏,像是一场拙劣的打击乐。
“没错!这是侮辱!是诈骗!”
那个法国医生挥舞着手里沾满猪油的参观证,像是挥舞着讨伐暴君的檄文。
“退学!我们要退学!退钱!”
这声怒吼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,显得格外理直气壮,甚至带着一种受害者的悲壮。
然而,这一嗓子喊出来,连旁边正在看戏的丹尼尔都愣住了。
这位卢旺达卫生部长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在地上,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盯着那群群情激奋的精英。
“退钱?”丹尼尔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莫比,声音大得丝毫没有掩饰,
“咱们交学费了吗?”
莫比茫然地摇了摇头,把手里的孜然粉往兜里塞了塞:
“没啊,不仅一分钱没交,苏校长还给报了往返机票和住宿,连刚才那两只烧鸡都是拿饭票换的。”
空气突然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。
但这群精英医生显然已经上头了,脸皮在利益面前比防弹衣还厚。
在他们看来,虽然没交那所谓的“报名费”,
但他们可是放弃了每天数千美金的出诊费,放弃了在顶级私立医院里喝现磨咖啡的时光,屈尊降贵来到这个充满屎尿屁味道的破地方。
这种高贵的“时间成本”和巨大的“精神损失”,难道不该赔偿吗?
明明是来“白嫖”全球最顶尖技术的,此刻却摆出了一副消费者上帝被无良商家坑害的嘴脸。
“苏奇!你利用虚假宣传把我们骗来做廉价苦力!”
郭子华脸红脖子粗,避开了是否交费这个话题,理直气壮地偷换概念。
“你知道我的时薪是多少吗?你知道我在哈佛一节课的价值吗?你的‘医学圣地’就是个谎言!我们要索赔!必须赔偿我们的名誉损失!”
他们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苏奇现在的含金量。
那是治愈了四大神经绝症、手握千亿基金、甚至能让国家机器为之运转的“活神仙”。
这里的每一个课时,如果放到黑市上拍卖,都能换来一座金矿。
但在他们眼里,既然自己学不会,既然这把钝剪刀羞辱了他们的骄傲,那就得把桌子掀了。
这就是精英的傲慢——只想站着把便宜占了,要是占不到,那就把施舍的人踩进泥里。
角落里的李浩宇见状,手抖得差点拿不住手机,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冲了上去。
镜头几乎怼到了郭子华那张因为贪婪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。
“快看!连哈佛博士都受不了了!这就是所谓的‘魔鬼训练’?简直就是一场闹剧!不仅虐待医生,还涉嫌欺诈!”
直播间里的弹幕瞬间刷屏,一片叫好声,仿佛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推翻暴政的正义起义。
高台上。
苏奇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他看着台下那群一边想学神技,一边又放不下身段,最后恼羞成怒开始算计“时薪”的巨婴。
就像看着一群正在闹脾气的幼儿园小朋友。
“吵完了?”
声音不大,却通过广播系统精准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,带着一股透着金属质感的冷冽。
郭子华昂着头,试图用那点可怜的自尊撑起气场,尽管他的腿在微微发抖。
“我们需要一个解释!否则,我们会联名向国际医学会投诉,还要起诉你……”
“解释?”
苏奇打断了他。
他缓缓走下高台,皮鞋踩在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跳节奏上。
但他没有走向叫嚣最凶的郭子华,也没有理会那个举着手机的李浩宇。
他径直穿过人群,走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的角落。
走向了还在低头磨刀的张星革。
张星革还在磨刀。
即便周围吵翻了天,他也没有抬头。手里的那把钝剪刀,已经被他在磨刀石上蹭得发亮。
苏奇伸手,从张星革的案板上拿起那条刚剥离好的背最长肌。
然后,他又走到李浩宇面前,不顾对方惊恐的眼神,随手抓起李浩宇案板上那坨被剪得稀烂、脂肪和瘦肉混在一起的肉块。
苏奇转身,走向聚光灯下。
他把两块肉重重拍在展示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