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了,眼睛休息完了,现在该轮到身体了!全体起立,跟我来!”
“一二三四,二二三四,伸展运动……”
“三二三四,四二三四,扩胸运动……”
宁意领着小孩儿们,做起了广播体操。
一群未来的之乎者也,此刻正伸胳膊蹬腿,上蹿下跳,毫无半点文人风骨。
“砰!”
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。
赵秀才手里的书卷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他冲出屋子,指着院子里那群群魔乱舞的学生,气得胡子都在发抖。
“宁意!你……你这是在做什么!成何体统!简直是……有辱斯文!”
在他看来,读书人,就该有读书人的样子。
站如松,坐如钟,行如风。
哪有这样又蹦又跳,毫无形象可言的?
宁意停下动作,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,回头露出一口白牙,笑嘻嘻地道:“先生,我这是在带师弟们锻炼身体呢。”
“锻炼身体?”赵秀才气不打一处来,“锻炼身体有这么锻炼的吗?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学堂改成了戏班子,养了一群耍猴的!”
“先生此言差矣。”宁意立刻切换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模式。
“您别看我这套动作古怪,这里面,可蕴含着深刻的医理。”
她指了指正在努力做着扩胸运动的一个小胖墩。
“先生您看这个动作,名为‘扩胸’。可以开阔胸襟,疏通肺气。肺气足了,中气就足,将来他们读书背书,声音都比别人响亮!”
她又指了指正在做跳跃运动的几个孩子。
“再看这个,可以促进全身气血流通,强筋健骨。筋骨强健了,才能长得更高,跑得更快,不容易生病!”
宁意凑到赵秀才身边,压低了声音,脸上带着一丝狡黠。
“先生,身体是读书的本钱啊!”
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瞟赵秀才略显单薄的身板,拿他打趣。
“您想想,您当年要是身体再硬朗一点,在号舍里头能多扛个一天半宿,说不定,早就金榜题名,名动京华了,哪还有学生我什么事儿啊?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赵秀才被她这番戳心窝子的歪理,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。
他伸出手指着宁意,你了半天,脸都憋红了,最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
“……逆!徒!”
说完,他气呼呼地一甩袖子,转身就回了屋,“砰”的一声,把门摔得震天响,仿佛在宣泄着自己的愤怒。
宁意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背影,在后面憋着笑,肩膀一抖一抖的。
哎,逗这位傲娇的先生,真是她枯燥备考生活中,为数不多的一大乐趣啊。
虽然嘴上骂着“逆徒”,把门摔得山响,但接下来几天,赵秀才终究还是没有再出来阻止。
他只是每天都板着一张脸,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。
因为他悄悄发现,自从开始做那个古怪的课间操之后,学堂里的孩子们,整个精气神儿都明显不一样了。
一个个小脸都变得红扑扑的,上课也不像以前那样容易打瞌睡。
事实胜于雄辩。
赵秀才虽然嘴上不承认,但在心里,已经默默地接受了宁意那套歪理邪说。
这天夜里,他批改完课业,觉得腰背酸痛得厉害。
他站起身,鬼使神差地,想起了宁意教的那个伸展运动。
他犹豫了一下,明知道这时候学堂里就他一个人。
他还是走到窗边,狗狗祟祟地朝着院里看了看。
确定没人后,才关上门,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,缓缓地向上伸直了手臂。
“咔吧——”
一声清脆的声响,从他僵硬多年的脊椎处传来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感,瞬间传遍全身。
赵秀才愣在原地,许久,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脸上露出了既羞耻又享受的复杂表情。
他一边在心里骂着“逆徒害我”,一边又忍不住,偷偷地做起了第二个动作。
……
这日。
赵秀才没有再跟宁意探讨那些经义诗词。
他从书案底下,抽出了一份陈旧的卷宗,扔到宁意面前。
“这是前年容城秋汛的记录,以及州府下发的赈灾章程。你仔细看看,然后写一篇策论给我。”
赵秀才抱着手臂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“题目就是:论容城水患之弊,及长治久安之策。”
宁意拿起卷宗,翻看了几页,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。
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学术问题了。
前年秋汛,容城南门外的护城河决堤,淹没了城外上千亩的良田,数百户百姓流离失所。
卷宗里记录的,是当时官府如何开仓放粮、修补河堤的流水账。
但宁意从那冰冷的数字和官样文章背后,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。
“先生,这道题,不好答啊。”她抬起头,看向赵秀才。
“怎么,怕了?”赵秀才的嘴角,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。
“你不是能写出‘暖棚青储’,能论‘君民契约’吗?区区一个地方水患,就把你难住了?”
宁意知道,这是先生在用激将法。
她笑了笑,没有接话,而是将卷宗仔细地收好。
“学生尽力一试。”
她没有立刻回去动笔。
她知道,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。
闭门造车写出来的东西,再华丽,也只是空中楼阁。
……
第二天,宁意没有去学堂,而是让强子去向赵秀才告了一天假。
她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衫出了南门,来到了当年被淹得最惨的几个村子。
两年过去,河堤早已修好,田地里也重新长出了庄稼。
表面上看,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。
但宁意跟几个在田埂上歇脚的老农聊了聊,才发现问题远没有那么简单。
“官府修的那个堤?嗨,别提了!”
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农,啐了一口唾沫,“看着是高了,厚了,可那都是拿沙土和黄泥糊弄的!石料也不是硬料。去年夏天雨水大一点,那堤坝就跟水豆腐似的,往下掉土!”
另一个老农接过话头,满脸愁容:“可不是嘛!我们几个村子凑钱,想自己再加固一下,结果去县里买石料,那价钱,一天一个样!管石料的那个孙主簿,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!”
“还有那赈灾粮,说是发了三个月,可我们到手的,也就一个半月。剩下的,不是说路上损耗了,就是被老鼠吃了!骗鬼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