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秀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,酝酿了半天的悲伤和感动,瞬间被这句“养老送终”给噎了回去。
他瞪着宁意,嘴唇翕动,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。
他这边正抒发着“托付理想,寄予厚望”的师徒情深,结果这小子脑子里想的居然是给他送终?
这天还能不能聊了!
宁意见他脸色不对,心里咯噔一下,暗道不好,马屁拍到马腿上了。
她赶紧补救,露出一副无比真诚的表情:“先生,我的意思是,您会长命百岁!我以后当了大官,一定给您请最好的大夫,吃最好的补品,让您活到一百二十岁!”
“等你活到一百二十岁,我再风风光光地给您办……办寿宴!”
差点又说错了。
宁意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赵秀才的脸,已经由红转青,由青转黑,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,无可奈何的叹息。
“滚!”
他指着门口,有气无力地吼了一声。
“好嘞!”
宁意如蒙大赦,放下酒杯,麻溜地起身,对着赵秀才深深鞠了一躬。
“先生您早点歇息,酒虽好,可不要贪杯。学生明日再来看您!”
说完,她脚底抹油,一溜烟跑了。
只留下赵秀才一个人,对着一桌子的酒菜,和那句魔音贯耳的“养老送终”,哭笑不得。
这个混小子!
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,自己也就比他大两岁而已?
还活一百二十岁,呸!
那不就成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了?
……
宁意高中县试案首的风波,在容城持续发酵了两日。
起初是震惊不可思议和对提前交卷的颠覆性认知。
但很快,当人们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,新的流言蜚语,便如雨后春笋般,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醋味,冒了出来。
“听说了吗?那宁世子都三十七了!跟一群十几岁的蒙童一起考试,拿了个第一,有什么好得意的?”
“就是啊!我儿子才十二岁,也拿了第六名!他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,好意思跟孩子们抢?”
“一把年纪了,不好好在京城当他的世子爷,跑来跟我们孩子抢功名,真是为老不尊!”
流言愈演愈烈,最后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下,竟然演变成了“京城恶霸为老不尊,千里迢迢戏耍容城少年郎”的离奇版本。
更有甚者,编排出宁意是靠着京城的权势,提前买通了县令,才得了这个案首。
一时间,宁意从一个逆袭的黑马,又变成了仗势欺人的老黄瓜。
强子在外面茶馆听了一耳朵,回来的时候脸都气成了猪肝色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。
“世子爷!您听听,这都说的什么屁话!他们这是嫉妒!**裸的嫉妒!”
强子站在院子里,义愤填膺地向宁意汇报,“小的差点当场跟他们干起来!什么叫‘虐蒙童’?您这是凭真本事考的!他们懂个屁啊!”
宁意此刻,正站在院子的树荫下,不疾不徐地打着一套五禽戏。
闻言,她一个“虎扑”的动作丝毫未乱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淡定。”她缓缓吐出两个字,气息沉稳。
“世子爷,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那淡定淡定!”
强子急得原地转圈,“他们说得也太难听了!还说您买通县令,这要是传到府试主考官耳朵里,那还了得?”
宁意缓缓收势,吐出一口浊气,这才瞥了他一眼,神情淡然得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。
“狗咬你一口,你还要咬回去不成?”
我的好强子欸,你还是太年轻了。
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网络喷子和键盘侠吗?你越理他们,他们蹦跶得越欢。
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,让他们自说自话,自生自灭。
跟这帮人置气,不是拉低自己的智商和格局吗?
不过确实,嘿嘿嘿,在现代出生于八零九零的啥红利都没赶上,在这里却还吃上年龄的红利了。
啧,她也是出息了!
见自家世子爷一副“他们说得对,但我他强由他强,清风拂山岗”的模样,强子一腔怒火,硬生生给憋了回去,一张脸涨得通红。
他算是看明白了,他家世子爷的脸皮,可能比容城的城墙拐角还要厚。
怕是还觉得自己虐萌童还蛮有成就感的罢?
世子爷,您嘴角都快压不住了好吗?!!!
……
接下来的日子,宁意对外界的种种讥讽和揣测置若罔闻。
她彻底进入了“备考-pro-max”模式。
卯时准时起床跑步,然后打一套五禽戏。
早膳后,雷打不动地在书房练字一个时辰,磨炼心性。
下午,则继续去赵秀才的学堂,跟一群能当她儿子的蒙童们一起上课,听赵秀才讲经义。
她发现,重温这些基础知识,能让她对儒家经典的理解更加系统和扎实。
而到了学堂放学后,是宁意和赵秀才的小灶时间。
烛光下,小小的书房里,师徒二人常常为了一个策论的观点,争得面红耳赤。
这日,赵秀才的神情格外严肃。
“府试在即,你万不可掉以轻心。”
他从书箱里抱出一大摞泛黄的卷宗,“府试的主考官,由朝廷指派,每年都可能不同。”
“而每个考官的出题风格、阅卷偏好,都有天壤之别。这便是为师搜集来的,历年江南各府的府试真题。”
他将卷宗摊开,指着其中一份:“你看,这位陈大人,是出了名的辞藻派。”
“他的考题,往往出自偏僻典籍,就爱看考生引经据典,文章写得花团锦簇。”
“你若在他手下考试,文章里不多用几个典故,不多来几句排比,就算写得再有道理,也入不了他的眼。”
他又拿起另一份:“而这位张大人,则是实干派。他最烦华而不实的东西。他的策论题,多与民生、吏治相关。”
“你看这道题,‘论一县之粮长制弊端’,你若跟他谈什么‘圣人之道’,他看都不会看。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,最好连实施的步骤一二三都写出来,他才会给你高分。”
宁意听得连连点头,心里暗自感慨。
好家伙,这不就是给不同的甲方爸爸做ppt吗?
有的喜欢花里胡哨的特效,有的就喜欢简单直接的数据。本质都是一样的嘛!
“所以,在不知道主考官是谁的情况下,我们的文章,既要合规,也要出彩。”
赵秀才总结道,“合规,就是八股的架子不能倒,经义的解读不能偏。出彩,便是在此基础上,展现你的独到见解。”
说着,他抽出一份考卷,递给宁意:“来,你试试这道。这是三年前江州府的府试题,《论商贾于国之利弊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