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儿园毕业典礼的喧嚣,像退潮的海浪,终于缓缓平息。空气里还残留着彩带碎屑的甜腻味道,混合着孩子们身上汗津津的兴奋气息,以及家长们低声交谈的余韵。幸福花园小区里,那栋熟悉的六层板楼,家家户户的窗户亮着或明或暗的灯光,炒菜的滋啦声,电视的新闻播报声,小孩练琴的断断续续声,交织成夏夜最寻常的背景音。
糖糖的兴奋劲显然还没过去。她一手紧紧攥着那张几乎有她半个人高的“最具奇思妙想奖”奖状,另一只手抱着那盆小雅送她的、叶片像小星星一样散开的“星乙女”多肉,小脸上红晕未消,眼睛亮得像是把毕业典礼上所有的灯光都装了进去。从幼儿园到家的路上,她的嘴就没停过,一会儿模仿王老师发奖时“假装严肃”的表情,一会儿学大壮拿到虎尾兰时“嘿嘿傻笑”的样子,一会儿又担心地摸摸自己那盆多肉,问小雅“它会不会觉得奖状挡了它的阳光?”
小雅安静地走在她身边,怀里也抱着自己的礼物——王老师额外送给她的一小盆开满淡紫色小花的“角堇”,作为对她那份特别毕业礼物的回赠。她小心地护着花盆,偶尔轻轻“嗯”一声回应姐姐的话,目光却不时飘向走在前面的林枫的背影。舅舅的脚步很稳,和平时没什么不同,但她能感觉到,一丝比平时更松弛、也更悠远的气息,萦绕在舅舅周身。
电梯缓缓上升,金属厢体发出轻微的嗡鸣。糖糖对着光可鉴人的轿厢壁,摆弄着奖状的角度,试图找到一个最完美的展示姿态。小雅则看着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,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角堇柔嫩的花瓣。
“叮。”
六楼到了。
林枫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掏钥匙开门,而是脚步一转,走向通往天台的楼梯间。那扇锈绿色的铁门虚掩着,晚风从门缝里溜进来,带着楼顶空旷处特有的、微凉而自由的气息。
“咦?舅舅,我们不去找小姨吗?”糖糖终于从奖状上抬起头,有些疑惑。这个时间,林薇应该已经下班到家,正在厨房准备晚饭,空气里似乎已经能闻到隐约的红烧肉香气。
“先上去看看。”林枫拉开铁门,更浩大的夜风涌了进来,吹起他额前碎发,也吹得糖糖手里的奖状哗啦作响。
糖糖眼睛一亮,立刻把疑惑抛到脑后:“去楼顶?好呀好呀!站得高,看得远!我要让小星星也看看我的奖状!”她抱着奖状和多肉,欢呼着第一个冲了出去。
小雅也跟了出去,怀里的小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。
楼顶天台空旷而平整,只有几处居民私自搭建的太阳能热水器支架,和角落里堆着的、蒙尘的旧花盆。夏夜的星空,毫无遮挡地铺展在头顶,深蓝色的天鹅绒上,星辰疏朗,银河像一道朦胧的光桥,横跨天际。与星海中那些狂暴、扭曲、密集到令人窒息的星辰图景不同,这里的星空,宁静,恒久,带着一种熟悉的、温柔的疏离感。
远处,城市的灯火如同被打翻的巨大宝石箱,璀璨,温暖,无边无际。车灯汇成流动的光河,高楼玻璃幕墙映出霓虹的倒影,居民楼的窗户里透出或白或黄的灯光,每一盏灯下,都是一个正在上演悲欢离合的故事。更近处,幸福花园小区里,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,老人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,谁家厨房爆锅的刺啦声,混合着青草与夜来香的清淡气息,袅袅升起,融入微凉的夜风。
头顶是亿万年沉默的星辰,脚下是鲜活滚烫的人间。
林枫走到天台边缘,手掌轻轻搭在微凉的护栏上。夜风鼓荡着他的衣衫,背影在星空与灯火的背景下,显得格外挺拔,也格外……寂寥,却又奇异地与这片喧闹的宁静融为一体。
糖糖抱着她的奖状和多肉,像只快乐的小麻雀,在天台上转了一圈,最后跑到林枫身边,踮起脚尖,努力把奖状举高,对着星空挥舞。
“星星!星星你们看到没?我得奖啦!是最厉害的奖!”她大声喊着,尽管知道声音传不了那么远,但那份想要与整个宇宙分享喜悦的心情,却炽热而明亮。喊完了,她又放下奖状,把小脸贴在冰凉的护栏上,仰望着星空,大眼睛里倒映着细碎的星光,忽然问:
“舅舅,我们下次再去星星上玩,好不好?去一个更好玩的游乐园!有没有那种,全是云彩做的滑梯?或者用流星当碰碰车开的?”她的思维跳跃着,已经开始规划下一次“星际旅行”,仿佛那只是一次比去市郊主题公园稍远一点的郊游。
林枫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的目光从糖糖写满纯然向往的小脸上移开,掠过那璀璨又冷漠的星河,又落回脚下这片温暖喧嚣的灯火人间。
小雅也轻轻走到护栏边,她没有像姐姐那样兴奋,只是安静地站着,一只手小心地护着怀里的角堇,另一只手学着林枫的样子,轻轻放在粗糙的水泥护栏上。夜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,她清澈的目光,先是在星空中停留了片刻,那里有她熟悉的、属于“归乡之叶”坐标方向的、几颗特别明亮的星辰。然后,她的目光缓缓下移,掠过城市绚烂的光海,最终定格在脚下这栋楼,那扇属于他们的、亮着温暖橘黄色灯光的窗户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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