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槎在燃烧。
不是坠毁前的那种燃烧,而是另一种更彻底、更辉煌的燃烧。那勉强转化巧克力棒和压缩饼干得来的、粗糙而狂暴的能量,在冲破陨石带、锁定地球方向的那一刻,就注定了这是一次不可逆的单程冲锋。引擎在咆哮了最后三分钟后,变成了濒死野兽般断续的哀鸣,喷出的尾焰从橘红转为暗紫,又迅速黯淡成灰白,最终彻底熄灭。星槎失去了所有动力,只靠着最后那一股冲劲,以及前方那颗蔚蓝星球越来越清晰、越来越强大的温柔引力,在虚空中沉默地滑行。
船舱内,应急照明的最后一丝微光在十分钟前彻底消失了。小雅的月明珠也耗尽了最后一点灵力,光芒收敛,变成了触手温凉的普通玉珠。只有舷窗外,地球反射的恒星光芒,以及后方遥远星空投来的、冰冷恒定的星光,为舱内提供着微弱的光源。这光勾勒出控制台扭曲的轮廓,勾勒出地板上散落的零件剪影,也勾勒出三个人静静凝望前方的身影。
糖糖不再尖叫,不再蹦跳。她跪坐在舷窗前,双手扒着窗沿,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敬畏而微微发抖。她的眼睛一眨不眨,贪婪地、近乎饥渴地,吞噬着舷窗外那颗星球每一寸细节的放大。那不再是星图上的光点,是真真切切占据了大半个视野的、活生生的世界。她能看见白云在缓慢地舒卷流动,能看见蔚蓝海洋上深浅不一的纹路,能看见被阳光照亮的半个球面上,大陆清晰的轮廓——那是她在幼儿园地球仪上抚摸过无数次的形状。一种混合着狂喜、近乡情怯、以及巨大幸福冲击下的轻微眩晕感,让她说不出话,只是嘴唇无声地开合,仿佛在默念着那个名字:家,家,家……
小雅坐在糖糖身边,背脊挺得笔直。她的一只手被糖糖无意识地抓得生疼,但她没有抽开,只是用另一只手,更紧地回握着。她的目光同样牢牢锁在地球上,但比起糖糖纯粹的激动,她的眼神里多了更多沉静而复杂的东西。她在“看”,也在“听”,在“感觉”。感觉那颗星球散发出的、浩瀚而温和的生命磁场,感觉那上面无数生灵交织汇聚成的、庞大而充满生机的“灵”之交响。她能感觉到大陆上山川的呼吸,能感觉到海洋里洋流的脉搏,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某些她曾在青墟界、在云梦大泽感应到过的、亲切而熟悉的草木与水土的灵韵,正隔着遥远的距离,与她胸前的月明珠、与她体内的长春诀,产生着微弱却清晰的共鸣。泪水早已干涸在脸上,留下紧绷的痕迹,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两颗落在深潭里的星星。
林枫站在她们身后一步远的地方。他没有坐,也没有像她们那样紧贴舷窗。他只是站在那里,如同一棵历经雷击火焚、枝干焦黑却依旧深深扎根的孤松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,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、深入神魂的疲惫,甚至比在陨石带中时更加明显——那是强行催发坐标印记、驾驭星槎完成最后冲刺带来的、对尚未稳定的伤势的又一次冲击。但他站得很稳,双手自然垂在身侧,指尖不再颤抖。他的目光,平静地、甚至是有些淡漠地,越过两个孩子的头顶,落在地球上,落在那片蔚蓝与洁白之间,某个特定的、普通人绝对无法从太空中分辨出的、小小的点上。
那里,是临江市。是他出发的地方,是林薇和苏曼等待的地方,是那套堆满儿童玩具和厨房烟火气的、老旧的单元房所在的地方。
快了。就快到了。
星槎无声地滑入太阳系的疆域。越过海王星冰蓝色的星环阴影,穿过天王星懒洋洋躺着自转的诡异姿态,掠过土星那壮丽到令人失语的光环带(糖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),与木星那颗巨大的、仿佛永远在燃烧风暴的“眼睛”擦肩而过。火星的锈红色在舷窗一角划过,然后是小行星带那稀疏的、如同洒落黑丝绒上钻石碎屑的点点微光。
他们离地球越来越近。近到能看见月球那坑坑洼洼的、银灰色的脸,正静静地悬挂在地球身侧,像一枚忠诚的银色勋章。
就在星槎即将切入月球轨道,地球的弧面已经巨大到几乎充满整个前方视野,那颗星球的引力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住残破船体,开始引导它沿着一条自然的下坠曲线滑行的刹那——
星槎,轻轻地震动了一下。
很轻微。不是撞击,不是爆炸,更像是穿过了一层极其稀薄、却又无比坚韧的、无形的“水膜”。舷窗外,星光和地球的光芒似乎同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摇曳和折射,仿佛空间本身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。
紧接着,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,瞬间掠过舱内每一个生灵的感知。
那感觉并非实体,更像是一种“确认”,一种“接纳”,一种“回归”。
仿佛一个离家太久的游子,在推开家门前,先触到了门框上那道只有自家人才知道的、刻着童年身高的旧划痕;仿佛一滴水,在历经江河湖海的漂泊后,终于汇入了那片生养它的、拥有着相同“味道”的浩瀚海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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