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历山大收回了那柄巨大的震荡剑。
战斗结束了。
空气里那种撕扯精神的恐怖压力骤然消散。
他环顾四周。
特拉维斯单膝跪地,正在给他的狙击步枪更换能量弹匣。
不远处,晴已经将重伤的李瑶拖进弹坑,正在进行紧急处理。
莱桑德则靠在一块残破的掩体上,胸口的动力甲塌陷出一个恐怖的凹痕,电火花不住地闪烁,每一次亮起都伴随着她压抑不住的剧痛喘息。
所有人都还活着。
亚历山大的视线最终落在盆地中央,那个昏迷不醒的身影上。
一股混杂着庆幸与不安的责任感压上了他的心头。
晴撕开了陆明轩右肩处,那片已经和血肉粘连的破碎装甲。
“刺啦——”
布料与金属被扯开,狰狞的断口暴露在空气中。
她的动作僵住了。
断口处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蠕动、增生。
新生的肉芽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血色纹路,与他之前体表浮现的图腾完全一致。
看起来更像某种正在疯狂繁殖的**菌落。
更让晴头皮发麻的是陆明轩的脸。
他明明已经昏死过去,嘴角却依然挂着那抹扭曲的微笑,在战场的幽光下令人心寒。
“队长……”
莱桑德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。
亚历山大快步走到她身边,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支高浓度营养剂递过去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
莱桑德没有接,她的视线锁定着陆明轩。
“他的状态……很不对劲。”
她艰难地喘着气,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痛。
“我在一份任务档案里,见过类似的描述,关于神降容器。”
“被神性侵蚀的人类,身体会被强行重塑,以适应神的力量。但他们的生命体征会急速衰竭,最终变成一具空壳。”
莱桑斯的目光里充满了困惑。
“可他……他的生命体征在疯狂飙升。那股力量不只是重塑他,更像是在……修复他。”
亚历山大沉默地点头。
他的眼神毫无波澜,眼角的余光却扫过远处一堆坍塌的岩石阴影。
那道若有若无的窥探感从斯蒂尔带人离开后,就一直没有消失。
铁拳的人根本没走远。
晴看着陆明轩那张苍白却带着疯笑的脸,心里五味杂陈。
她想起这个男人在静滞书库里初见时的油嘴滑舌。
想起他无数次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。
眼前更是清晰地浮现出他自断一臂后从空中坠落,将光刀刺入神明头颅的那一幕决绝。
她伸出手轻轻擦去他脸颊上的血污与泥土。
“疯子……”
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。
“无论你变成什么,我都会把你拉回来。”
李瑶的眼皮颤动了一下,缓缓睁开。
映入眼帘的是特拉维斯专注的侧脸,他正在用多功能工具修复她哨兵机甲胸口烧焦的线路。
机甲过载的警报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。
她回想起自己拼尽全力,也只能在空中拦下那微不足道的五枚精神航弹。
而那个男人却独自一人冲向了神明本身。
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。
“我太弱了。”
李瑶握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。
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,眼神中燃起一股火焰。
“队长。”
她对着走过来的亚历山大说。
“回去之后,我申请最高强度的训练。”
“我不想再只能看着别人的背影了。”
亚历山大露出一丝罕见的微笑。
“没问题,你们想呆多久就呆多久。”
他的心里对眼前这几个在绝境中蜕变的年轻人,只剩下钦佩。
特拉维斯检查完陆明轩那套彻底变形的铁拳外骨骼,站起身表情凝重地向亚历山大报告。
“这套外骨骼彻底报废了。”
“它的内部能量传导结构被一种来源不明的能量侵蚀得一塌糊涂,已经失去修复价值。”
他的目光转向陆明轩的断臂。
“不过……那个织梦者的核心似乎在他体内稳定下来了。”
“似乎……看起来正在与他体内另外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,形成一种共生。”
陆明轩的意识深处是一片混沌的海洋。
无数的尖叫,哀嚎,绝望的祈求,化作奔腾的数据洪流,要将他的自我意识彻底冲垮。
就在这时,一片模糊的书页虚影在他意识海的中央缓缓展开,散发出柔和的光芒。
林赋予他的知识能力此刻化作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堤坝。
所有来自织梦者的的记忆碎片一旦冲击到堤坝上,就会被强行解析、分类、归档。
他仿佛在一瞬间亲身经历了千万次不同的死亡。
被炮火撕碎。
被刺刀贯穿。
在绝望中被活埋。
在饥饿中啃食同伴的尸体。
就在这片知识堤坝的另一侧,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鬼新娘身影悄然浮现,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正是她融入陆明轩体内的精血,才让他的身体在一次次濒临崩溃的边缘被强行拉了回来。
此刻,来自纸片人林的知识与来自鬼嫁坡的规则第一次站在了同一阵线,共同面对着那个新来的神明。
在记忆洪流的最深处,陆明轩“看”到了织梦者最后的执念。
它并非一个单纯以恐惧为食的恶毒实体。
而是由无数在古老神战中枉死者的“不甘”与“怨恨”汇聚而成的精神聚合体。
它的存在是为了维护后室摇摇欲坠的维度平衡。
当有幸存者的行为,即将对层级间的界限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时,它会用梦境进行干预,修正那个错误的结局。
为此,任何试图打破平衡的存在都将被它抹杀。
陆明轩的意识剧烈震动。
他想起程彻曾经的推测,想起铁拳组织对这个“神明”的定义。
所有人都错了。
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被迫与织梦者的投影对抗,却从不知道它真正的目的。
而现在,自己阴差阳错地杀死了它的本体。
为什么织梦者的投影会一直跟着自己?
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,他突然明白了一切。
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最大的异常。
他的幸运本身就是一种逻辑悖论,一种足以扭曲规则的力量。
他才是那个一直在破坏后室平衡的存在。
织梦者不是在捕猎他,而是在试图修正他这个错误。
“这里不能久留。”
现实世界里,亚历山大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。
“铁拳的人不会善罢甘休,我们必须马上返回水沟地堡。”
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陆明轩。
“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进行治疗和观察。”
“同意。”
晴立刻回答,她已经用急救喷雾暂时封住了陆明轩断肩处的增生。
李瑶也站了起来,她的哨兵机甲还在冒着黑烟,但眼神却无比坚定。
众人迅速整理好装备。
特拉维斯用两支废弃的步枪和一张军用雨披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担架。
他和亚历山大一前一后抬着昏迷的陆明轩。
晴和李瑶一左一右,负责警戒四周,莱桑德跟在最后。
一行五人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,踏上了归途。
回去的路顺利得让人心慌。
来时危机四伏,转角就可能遇到战壕幽灵的泥泞通道,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,再也听不到任何炮火的轰鸣,也没有任何实体的嘶吼。
整片战壕死寂得如同一条被废弃了千百年的墓道。
终于在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后,他们看到了远处那个六边形的金属闸门。
水沟地堡前哨站到了。
但想象中应该戒备森严的入口此时却一片漆黑。
只有闸门顶上一盏孤零零的应急红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,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。
闸门前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具穿着m.E.G.的制服的尸体。
有些人的身体被利爪撕开,有些人则保持着射击的姿势,但头颅不翼而飞。
暗红色的血液已经将整个入口前的土地浸透,在红光的映照下呈现出近乎黑色的粘稠。
那扇由特殊合金打造的闸门此刻洞开着。
一个不规则的破口出现在闸门中央。
远远看去,就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。
只有冰冷的风从那黑暗的洞口中吹出,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