沂水城外,有个姓杜的老翁,平日里靠着贩卖些山货过活。
这日天朗风清,杜翁挑着空担子从集市里出来,只觉腿脚发沉,便寻了处墙根坐下歇脚,等着约好的同伴一同归家。
墙根下晒着暖融融的太阳,倦意像潮水般涌上来。杜翁刚阖上眼,就见一个身着皂衣、面色铁青的大汉大步走来,手里攥着牒文,不由分说便要锁了他去:“杜老儿,随我走一遭!”杜翁惊得魂飞魄散,刚要问是何事,脚下却像生了风,身不由己地跟着那大汉飘行,转瞬就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府署前。那府署朱门高敞,檐角挂着青铜铃铛,风一吹,叮当作响,那声音却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。
正惶恐间,府署里走出一个人来,头戴瓦垄冠,身着青色官袍,眉眼间竟有几分眼熟。那人瞧见杜翁,也是一愣,随即快步上前,惊道:“杜大哥,你怎会到这阴司地界来?”杜翁定睛一看,原来是多年前的老友——青州的张某。当年张某客死沂水,杜翁还曾帮着料理过后事,没想到竟会在此重逢。他忙不迭地把皂衣大汉拿牒文拘他的事说了一遍,声音里满是惊恐。
张某皱起眉头,转头呵斥那大汉:“定是你们勾魂时错看了姓名!”又回头叮嘱杜翁,“你且在此好生等着,万万莫要乱走。这阴司地界岔路极多,一旦走失,便是我也难救你回来。”说罢,便拿着牒文匆匆进了府署核查。
杜翁孤零零地立在原地,看着四下里云雾缭绕,偶有几个奇怪人影飘过,心里是又怕又急。等了约莫半个时辰,才见那皂衣大汉独自出来,脸上带着几分愧色,拱手道:“确是小的弄错了,还望老丈恕罪。”说罢,便引着杜翁往回走。
出了府署的地界,云雾渐渐散去,眼前竟是一条蜿蜒的小径,小径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,香气扑鼻。
正走着,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语传来。杜翁抬头一看,只见前方有六七个女子,个个生得明眸皓齿,体态婀娜,正说说笑笑地沿着小径往前走。那些女子或是鬓边簪着野花,或是手中提着花篮,眉眼间风情动人。
杜翁活了大半辈子,从未见过这般光景,一时间竟是看得痴了,把张某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,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她们身后。女子们走得极快,杜翁紧紧跟着,不知不觉便离了来时的路,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小径。小径两旁的草木愈发茂密,遮天蔽日,只漏下几缕细碎的阳光。
刚走了十几步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疾呼:“杜大哥!你要往何处去?”
是张某的声音!杜翁心头一颤,猛然回过神来,可那点清醒转瞬就被女子们的笑语冲散。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女子走到一处低矮的柴门前,那柴门破旧不堪,门上还挂着一串干枯的葫芦。杜翁认得,这是城外王家酒肆的后门——那王家以酿酒为生,后院还养着几头肥猪。
鬼迷心窍一般,杜翁探身朝门内望了一眼。
这一眼望去,只觉天旋地转,浑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,身子一软,竟重重摔在了地上。再低头看时,自己的双手双脚竟变成了短短的蹄子,身上裹着一层黑乎乎的绒毛,身后还拖着一条细细的尾巴。他惊叫出声,却只发出一阵“哼哼唧唧”的猪叫声。
周遭是刺鼻的粪土味,身旁挤着六七头毛茸茸的小猪崽。他赫然发现,自己竟趴在王家的猪圈里,变成了一头待宰的小猪!
耳边还回荡着张某焦急的呼喊。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,杜翁猛地想起张某的叮嘱,悔得肠子都青了。他拼尽全身力气,一头撞向猪圈的土墙。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脑袋上传来一阵剧痛。
恍惚间,他听见墙外有人说话:“这小猪莫不是发了癫?竟自己撞墙!”
话音未落,杜翁只觉浑身一阵酥麻,再低头看时,手脚已然变回了原样,身上的绒毛也消失无踪。他顾不上脑袋的疼痛,连滚带爬地冲出柴门。
门外的小径上,张某正满面焦急地站着,见他出来,顿时松了口气,随即又沉下脸来责备:“我千叮咛万嘱咐,叫你莫要乱走,你偏不听!方才若不是我循着你的气息追来,你怕是要一辈子困在猪圈里,做那待宰的肉猪了!”
杜翁满脸羞愧,连连道歉。张某叹了口气,不再多言,只是拉着他的手臂,一路将他送到集市门口。临别时,张某又叮嘱:“日后行事,切不可被美色迷了心窍,凡事三思而后行。”说罢,身影便渐渐消散在空气中。
杜翁猛地睁开眼,日头依旧晒在身上,暖洋洋的,自己竟还靠在那面墙根下。
他心有余悸,定了定神,径直往那王家酒肆走去。刚到门口,就听那王家掌柜正对着邻里叹气:“怪事!怪事!我家后院的一头小猪,竟不知怎的,自己一头撞死在了墙上!”
杜翁听罢,浑身一颤,再不敢多言,匆匆作揖告辞,一路小跑着回了家。自此之后,他再不敢轻易贪看美色,每逢路过王家酒肆,更是绕着道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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