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人宴请,多是在晚上,此时正是白日。
“现在?”方圆反问,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文先生不再言语,只是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,侧身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
目光投向停在不远处巷口的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。
马车普通,拉车的马匹也非骏马,车夫是个戴着斗笠、看不清面容的汉子,沉默地坐在车辕上。
一切似乎都安排得妥妥当当,就等他上车。
方圆眼神扫过那辆马车,又看了看面前笑容可掬、眼底却藏着算计的文先生,心中冷笑。
这阵仗,这做派,倒真像是诚心邀约化解误会。
但他岂会不知,这多半是龙潭虎穴,酒无好酒,宴无好宴。
不过,陈志远在他们手中,若是黑心虎不在的话,他方圆未尝不敢一去。
如今的他,早已不是当日的他!
若是察觉不对,再凭借身法离开便是。
而且,他也想看看,这位厉少主,还有这黑虎堂,到底想玩什么花样。
“带路。”方圆吐出两个字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他提着鬼头长刀,迈步朝着马车走去,步伐沉稳,没有丝毫迟疑。
文先生眼中笑意更浓,也缓步跟上,纸扇轻摇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。
马车帘布掀起,方圆弯腰钻入车厢。
车厢内布置简单,只有两张相对的硬木短榻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、类似檀香的沉闷气味。
文先生随后上车,坐在他对面,笑道:“方兄稍安,片刻即到。”
马车缓缓启动,轱辘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单调的声响,朝着城南望江楼的方向驶去。
方圆闭目养神,实则全身肌肉微微绷紧,五感提升到极致,
留意着车外的一切动静和对面文先生的任何细微变化。
文先生则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,目光偶尔扫过方圆和他手中的刀,眼中神色莫测。
车厢内陷入一片的沉默。
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,和远处隐约传来的、属于县城的嘈杂背景音。
行至中途,前方街道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,人群的喧哗声明显变大,
其中还夹杂着几声高亢的、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的呼喊。
方圆眉头微蹙,撩开车厢侧面的小帘,向外望去。
只见前方一处较为开阔的街口,此刻竟聚集了上百人!
人群并非衣衫褴褛的流民,其中不少穿着还算整齐,显然是城内居民。
他们大多神情激动,面泛红光,眼神狂热地望向中央。
人群中央,几个身着朴素白衣、头戴简易莲花冠饰的人正在高声宣讲。
为首一人,约莫三四十岁,面容平和,眼神却异常明亮,
他手中托着一朵以白玉雕琢的莲花,在冬日下隐隐生辉。
他声音洪亮,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力,穿透嘈杂:
“……世间污浊,众生皆苦!皆因尘心蒙垢,罪业缠身!
以香火为桥,以神魂为契,可得白莲接引,洗涤罪孽,超脱轮回,永享极乐安宁!”
“信白莲,得解脱!弃暗投明,就在今朝!”
他每喊一句,身后的人群便跟着狂热地呼喊呼应,声浪一阵高过一阵。
周围,竟然还有几名身穿公服的捕快,以及一些服饰各异、但臂膀上似乎都绑着某种统一标识的帮派分子,
在维持着秩序,防止人群冲撞到周边店铺,却也并未上前驱散或抓捕那些宣讲的白莲教众。
看那些捕快和帮众的神色,竟似对眼前景象习以为常,甚至……隐隐有些忌惮?
“白莲教……已经能公然在城内闹市聚集宣讲了?”方圆眼神一凝。
看来王胖子所说县衙“暂时压下来”、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”,还是说轻了。
这哪里是绥靖,简直是默许甚至……某种程度的纵容?
连捕快和明显是本地帮派的人都在为其维持秩序!
看来大部分势力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教派的威慑力,像王家高层那般谨慎的人终归是少数!
旁边的文先生也凑到窗边看了一眼,随即收回目光,
脸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,纸扇轻摇,摇头叹道:
“方兄你看,这些人,何其可笑。被人几句虚言蛊惑,便如痴如狂,
沦为他人口中的‘信众’,手中的棋子而不自知。可悲,可叹。”
他语气轻蔑,带着读书人看待愚民惯有的优越感。
方圆放下车帘,转头看向这位黑虎堂客卿,目光平静:
“不可笑。”
“嗯?”文先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,似乎没料到方圆会反驳,而且是以这种语气。
“命都没了的时候,谁还管自己是不是他人棋子?”方圆淡淡道,
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厢,看到了方家村那些为了口吃的能拼死相争的村民,
看到了大青山里挣扎求生的野兽,也看到了城外粥棚边那些眼巴巴望着稀粥、只为活过今日的流民。
只有真正在生死边缘挣扎过、闻过死亡味道的人,才知道“活着”本身,有时候就是最大的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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