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圆正在院子里全神贯注地跑圈,脚步时快时慢,变换着节奏,感受着气血在下肢奔流带来的酸胀和力量感。
忽然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练习。
“婉丫头!婉丫头在家吗?”是隔壁陈大娘的声音,带着一种异样的急切,
还夹杂着些许刻意压低的窸窣声,仿佛不止她一个人在外面。
柳婉婉正在灶房收拾,闻声连忙擦手跑去开门。
门一开,陈大娘就侧身挤了进来,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探头探脑的邻家妇人,
显然都是一起来看热闹或者说探听消息的。
陈大娘一进来,那双精明的眼睛就飞快地在院子里扫了一圈,立刻定格在正在跑圈的方圆身上。
她脸上瞬间堆起夸张的关切:
“哎哟!圆哥儿这就能下地活动了?瞧瞧这脸色,红润多了!看来是大好了?真是菩萨保佑!”
她嘴上说着吉利话,眼神却细细打量着方圆的身形和气色,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。
柳婉婉心里微微一紧。
陈大娘平时是热心,喜欢跟她分享村里的各种消息,家长里短,谁家吵架谁家缺粮,她都门清。
但柳婉婉也知道,这热心肠底下藏着村里妇人特有的精明和算计。
她突然这么关心方圆的伤势,恐怕不止是表面问候那么简单。
柳婉婉留了个心眼,没接痊愈的话茬,只是侧身挡了挡陈大娘的视线,含糊道:
“劳大娘挂心了,大郎就是起来稍微活动活动,透透气,伤还得慢慢养。”
她巧妙地把话题引开,“大娘这么急着过来,是有什么事吗?”
陈大娘这才像是刚想起正事,一拍大腿,压低了声音,但足以让院里院外的人都听见:
“可不是嘛!差点忘了正事!快去村东口看看吧!来了好几辆大车,是南边来的人牙子,
说是城里大户人家要招丫鬟仆役,管吃管住还给安家钱呢!好些人家都带着丫头小子过去了……”
她说着,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往屋里瞟,声音拔高了些:
“唉,这年月,能寻条活路不容易啊……安家钱听说能给半袋粮食呢!”
里屋,小豆丁听到动静,刚怯生生探出头,一听到“人牙子”、“丫头”、“安家钱”这些字眼,
小脸“唰”地变得惨白,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了回去,紧接着传来极力压抑的、细弱的抽泣声。
柳婉婉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,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框,指节发白。
她毫不犹豫地摇头,声音有些发干:
“谢谢大娘告知,我们……我们不去。”
陈大娘看着她倔强的样子,又瞥了一眼院里似乎不受影响、依旧在跑圈的方圆,
叹了口气,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规劝:
“婉丫头,不是大娘多嘴……这世道,光硬撑着不行啊……跟去大户人家,好歹……好歹有条活路,总比……”
这年月,卖儿卖女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,很多时候,甚至成了一种无奈的出路。
屋里,小豆丁的抽泣声似乎大了一点,但又立刻被她自己死死捂住。
柳婉婉听得心里像刀割一样,她猛地挺直了背,语气异常坚定:
“大娘,我们不去。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,就绝不卖妹妹!”
陈大娘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,张了张嘴,最终只是摇摇头,
又意味深长地瞟了院里的方圆一眼,才叹着气转身:
“罢了罢了……你们……好自为之吧。”
她带着另外两个妇人嘀嘀咕咕地走了,
“读书人脸皮薄。”一个妇女嘀咕。
“哼!功名都没了,死要面子活受罪!”
陈大娘赶紧摆手,拉着几人离开。
方圆面色平静,知道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,这些农村的妇人只会嚼舌根。
往常方圆有个功名在身,如今落魄了很多人倒是乐得看他的笑话。
门外的嘀咕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了,但那话语像根刺一样扎在柳婉婉心里。
她关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却没有立刻转身。
她知道,陈大娘她们哪里是真来报信的,特意跑来探虚实、看笑话的。
她们就想看看,这个丢了功名、又差点冻死在山里的书生,如今会落魄成什么样子,
会不会真到了要卖儿卖女的地步。
她担忧地望向院子里的方圆。
她怕,怕这些闲言碎语和现实的艰难,会把方圆刚刚振作起来的一点心气又给打没了。
若是方圆真的一蹶不振,这个家就真的完了。
方圆停下了挥斧的动作,拄着斧柄微微喘息。
汗珠从他额角滚落,但他眼神清亮,并没有柳婉婉预想中的颓唐或愤怒。
他转过头,看到柳婉婉那副欲言又止、满是忧惧的模样,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。
他摆了摆手,语气平静:“我没事。别听外人嚼舌根。”
他的镇定反而让柳婉婉稍稍安下心来。她点了点头,眼圈依旧红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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