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晨光破晓前。
禅院内寂静无声,连早课的钟声都尚未敲响。寒潭水面凝着最后一层薄雾,竹叶上的宿露将落未落。
偏室的门轻轻打开。
苏澜已换回那身浅青色的衣裙,长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绾起,褪去了几分娇媚,多了些寻常人家小娘子的清丽。她抱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,里面是她不多的衣物,以及……那件她偷偷洗净、晾干、折叠整齐的,属于无心的旧僧袍。
她站在院中,最后看了一眼这困了她数日、却也见证了一切开始的禅院。竹舍,寒潭,青石,抄经的偏室,烛火摇曳过的主室……每一处,都残留着那些惊心动魄又旖旎温存的记忆。
脚步声自身后响起,平稳,坚定。
苏澜转身。
无心走了过来。他依旧穿着僧袍,却是最素净的一件棉布常服,未披袈裟,额间那点朱砂痣依旧鲜红,却似乎随着他心境的转变,少了几分宝相庄严,多了几分红尘鲜活。他手中空空,什么也没拿,仿佛这禅院中百年修行所依凭的一切——经卷、木鱼、佛像、乃至那象征着身份的袈裟——都被他决绝地留在了身后。
只有一串深色菩提佛珠,松松绕在他左手腕上。苏澜眼尖地看到,其中一颗珠子颜色略深,正是那日沾染了她朱砂唇印的那一颗。
他走到她面前,目光沉静地扫过她手中的小包袱,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伸手,极其自然地接过:“我来。”
没有多余的话,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。
苏澜将包袱递给他,指尖相触,温暖而踏实。
“就这样走吗?”她轻声问,目光投向禅房主室的方向,“不……告个别?”
她知道,对他来说,这不仅仅是一次下山,而是与过去那个“无心佛子”的彻底诀别。
无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晨光中,禅房的轮廓安静而模糊。他沉默了片刻,摇了摇头。
“昨日佛前,已然告别。”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然,“此刻离去,只需向前。”
他牵起她的手,掌心温热,指腹的薄茧擦过她的手背,带来熟悉的触感。不是昨夜那般十指紧扣的缠绵,而是更沉稳、更笃定的牵引。
“怕吗?”他问她,目光落在她脸上。
苏澜摇摇头,又点点头,诚实道:“有一点。” 对未来未知生活的些微忐忑,对这份惊世骇俗关系即将暴露于人前的隐约不安,还有……对他为自己抛弃一切后,那份沉甸甸情意的复杂感受。
无心紧了紧握着她的手,低声道:“别怕。有我在。”
三个字,胜过千言万语的保证。
他不再犹豫,牵着她,转身,走向通往下山的那条蜿蜒石径。步履平稳,没有丝毫留恋的回望。
晨雾渐渐散去,林间鸟雀开始啁啾。当他们踏出后山禁地最后一道无形的界限时,远处梵音寺的晨钟,恰好在此时“当——当——当——”地敲响。
钟声洪亮,庄严肃穆,穿透山林雾气,仿佛在为谁送行,又仿佛在警示什么。
无心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,仅仅一瞬。
苏澜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,微微收紧了些。她侧头看他,只见他下颌线微微绷紧,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冷硬,但眼神始终望着前方,望着山下那个模糊在晨霭中的、属于红尘俗世的人间烟火轮廓。
钟声余韵袅袅,终归于寂。
他再也没有停顿,牵着她的手,一步步,坚定地走下山去。将钟声,将禅院,将过往的“无心”,彻底留在了身后的山岚与回忆里。
山脚下,小镇晨市刚开。
人声渐渐鼎沸,早点摊子热气腾腾,货郎的叫卖声夹杂着孩童的嬉闹。与山上的清寂相比,这里是另一个鲜活、嘈杂、充满烟火气的世界。
踏入镇子的第一步,许多目光便有意无意地投了过来。原因无他——一个容貌俊美、气质出尘却身着僧袍的年轻男子,牵着一个绝色倾城、眼角带媚的少女,这组合实在太过扎眼。探究的,好奇的,惊异的,甚至带着些微非议的目光,从四面八方汇聚。
苏澜感到些微不自在,下意识想抽回手,却被无心更紧地握住。他甚至微微侧身,将她护在身后半步,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。他没有去看那些目光,只是垂眸对她低声道:“看着我,别理他们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。
苏澜抬眼,望进他沉静的眼眸里。那里面没有对陌生环境的惶惑,没有对旁人眼光的在意,只有对她全然的关注和一种“天塌下来有我顶着”的沉稳。她忽然就觉得,那些目光,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无心显然对山下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。他牵着她,避开最热闹的主街,拐进一条相对清净的巷子,径直走向巷尾一户挂着“吉屋赁售”木牌的小院。
房东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人,见到无心先是一愣,目光在他僧袍和苏澜身上转了转,脸上露出几分了然又带着惋惜的复杂神色,但并未多问。或许在这临近梵音寺的小镇,类似还俗僧人的事,也不算太过稀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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