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梵音寺的大殿沉没在浓重的阴影里。
最后一炷香燃尽,香灰断裂,悄无声息地落在青铜香炉的积灰中。值夜的小沙弥早已呵欠连天地退下,只余长明灯在佛像前摇曳,将金身映照得明灭不定,宝相庄严的脸上,光影流动,悲悯的眼神仿佛俯视着尘世一切挣扎。
无心跪在蒲团上,已不知跪了多久。
膝盖传来钝痛,脊背挺得笔直如松,却隐隐发僵。他仰着头,望着那尊他跪拜了无数次的佛祖金身,目光却第一次如此迷茫,如此……空寂。
白日里的一切在脑海中反复回放——
她放在矮几上的经卷,边缘透出的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绯红。
指尖翻开时,那个小巧鲜艳、仿佛带着温度与湿意的朱砂唇印。
还有下面那行小字:“唯此一印,是真。”
散落的佛珠,其中一颗上,怎么也擦拭不掉的、淡淡的朱砂痕迹。
她离开时轻盈的背影,和那句关切的、却比任何撩拨都更让他心乱的询问:“您眼底有倦色,昨夜……没睡好吗?”
画面交织,最后定格在她吻上来那一刻——他世界崩塌的起点。
唇上似乎又灼烧起来。
他闭了闭眼,手中紧紧攥着那串佛珠,沾染朱砂的那一颗正硌在掌心,存在感鲜明得刺痛。
“我佛慈悲……”
他开口,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回荡,干涩沙哑,不复往日清越。
“弟子……心有惑。”
长明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,将他的影子拉长,扭曲地投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,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。
“佛曰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受想行识,亦复如是。”
“众生之苦,源于执着,源于妄念,源于……贪嗔痴爱。”
他缓缓说着这些烂熟于心的经文,每一个字都曾是他修行的基石,此刻却像空中楼阁,摇摇欲坠。
“弟子自幼入寺,蒙师尊教诲,虔心礼佛,持戒精严,自以为心似琉璃,内外明彻,不惹尘埃。”
“可如今……”
他停顿,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握着佛珠的手背青筋凸起。
“如今,弟子心中,有尘。”
“不,那不是尘……”
他声音渐低,带着近乎痛苦的困惑,“那是火。不知从何而起,却已燎原,灼烧五内,焚我戒定,乱我禅心。”
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,孤独地响起,又孤独地消散在梁柱之间。佛像沉默,眉眼低垂,仿佛在倾听,又仿佛早已超脱,不为任何个体的悲欢所动。
“弟子试图镇压,以经文为牢,以戒律为锁,禁其足,锢其行,诛其妄念。”
“可那火……愈压愈炽。见其形,闻其声,嗅其息,乃至……触其温,品其……”
那个“吻”字,在他舌尖辗转,终究未能出口。那是禁忌,是破戒,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,却也是……那团火中最灼热、最真实的核心。
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沿着清瘦的脸颊滑落。
“弟子惶恐。”
“弟子……不知此火,是魔障考验,需以慧剑斩之;还是……”
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挣扎与渴求,望向那尊沉默的佛像,问出了压在心底最深、最不敢触碰的问题:
“还是……此心本自有之,只是蒙尘多年,遇她……方显?”
话音落下,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。
长明灯静静燃烧,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。月光从高处的窗棂斜斜洒入,在地面投下冰冷的、菱形的光斑。佛像的金身一半沐浴在昏黄的灯光里,一半沉浸在清冷的月华中,悲悯的神情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模糊,有些……深远。
无心屏住呼吸,等待着。
等待佛的启示,等待神的裁决,等待一个能将他从这无尽煎熬中解脱的答案——无论是将他打回原形,确认此为魔障,需更严酷地修行以除之;还是……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
没有梵音天降,没有佛光普照,没有梦中开示。
就在无心几乎要放弃,以为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痴妄时——
一阵极轻柔、极舒缓的风,不知从大殿哪个角落拂来。
风过处,长明灯的火苗齐齐向着佛像的方向微微倾斜,仿佛在致礼。
然后,无心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。
那不是从耳朵传入的声音,而是直接响彻在他的心湖深处、灵魂之间。平和,浩瀚,无边无际,仿佛汇聚了万千世界的回响,却又温柔得如同春夜细雨。
那声音只说了一句话,四个字:
【遵 从 本 心】
……
无心浑身剧震,如遭雷击!
他瞳孔骤缩,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尊佛像。金身依旧,笑容依旧,仿佛刚才那直接灵魂的声音只是他的幻觉。
可他知道,不是。
那四个字,如同四道惊雷,劈开了他心中所有迷障,所有犹豫,所有自我欺骗构筑的壁垒!
遵从本心?
他的本心……是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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