偏室内,烛火摇曳。
苏澜端坐在简陋的木案前,面前铺展着素白的宣纸,手边是研磨好的浓墨。她执笔的姿势并不标准,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随意,月白色的衣袖挽起,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。
《清心咒》的字句在她笔下缓缓流淌:
“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,照见五蕴皆空……”
笔尖停顿。
她抬起头,望向窗外的夜色。月光被竹影切割得支离破碎,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。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吻的触感——滚烫的、带着佛寺檀香与一丝血腥气的吻。
她轻笑一声,低头继续书写。
墨迹在纸上晕开,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,却又在收尾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妩媚弧度。她不是在抄经,她是在用笔尖勾勒那个人的模样——他紧抿的唇,他颤抖的指尖,他眼中破碎的佛光。
写到“心无挂碍”时,她故意将“挂”字的提勾拉得极长,像一根缠绵的丝线。
写到“无有恐怖”时,她笔锋一转,在纸边空白处,轻轻画了一只蜷缩的狐狸,眼角点着一颗小小的、绯色的泪痣。
“一百遍?”她低声自语,唇角弯起,“好啊,我倒要看看,是你这经文厉害,还是我的‘心魔’顽固。”
禅房主室。
无心盘坐在蒲团上,双目紧闭,手中佛珠缓缓转动。
他在入定。
或者说,他在试图入定。
《金刚经》的偈语在心中默念:“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,即见如来……”
可那“相”却不断在眼前浮现——
是她在寒潭边,赤足踩过晨露,回眸一笑的模样;
是她凑近他耳边,温热气息拂过时,那句“师父,你的心跳得好快”;
是她吻上来时,那惊心动魄的柔软,和唇齿间清甜又危险的气息;
是她最后那句,带着笑意却字字诛心的话:“每一笔经文,都会变成我的样子?”
“嗡——”
佛珠在指尖猛地一顿。
无心蹙眉,深吸一口气,重新开始:“如是我闻。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……”
“师父。”
幻听?
他指尖收紧。
“你的佛珠,捻反了哦。”
那声音如此清晰,仿佛她就在他耳边低语,带着笑意和一丝撒娇般的埋怨。
无心猛地睁开眼。
禅房内空无一人。只有烛火安静燃烧,窗外竹影摇曳。
他低下头,看着手中的佛珠——果然,不知何时又捻反了次序。
他闭了闭眼,强迫自己重新沉静。这一次,他不再默念经文,而是改为观想——观想莲花在心中绽放,观想佛光普照,观想四大皆空……
莲花绽放的瞬间,花瓣却变成了她月白色的裙角;
佛光普照时,光芒中浮现她琥珀色的眼眸,带着狡黠的笑意;
四大皆空……可他的指尖,分明还记得她手腕肌肤的细腻触感,记得她发丝扫过手背时的微痒。
“呃……”
一声压抑的喘息从喉间逸出。
无心死死攥着佛珠,指节泛白。额角有冷汗渗出,沿着清俊的侧脸滑落,没入僧袍领口。
他试图驱散那些影像,可越是抗拒,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——
她抄经时微微歪头的侧影;
她舔去唇上墨迹时,粉舌一闪而过的画面;
她画在经卷边角的那只小狐狸,眼角的泪痣鲜艳欲滴……
“澜……音……”
这两个字,几乎是无意识地从唇齿间溢出。轻得如同叹息,却在出口的瞬间,让他自己都浑身一颤。
他怎能唤她的名字?
他怎能……记得如此清晰?
无心倏然起身,在禅房内急促地踱步。僧袍下摆拂过地面,带起一阵微尘。他走到窗边,想借夜风冷静,可风里似乎都带着她身上那种淡淡的、甜而不腻的馨香。
他转身走向案几,想为自己倒一盏冷茶定神。
手触到茶壶的瞬间,动作却僵住了。
案几一角,整整齐齐叠放着十卷抄写完毕的《清心咒》。墨迹未干透,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。
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拿起最上面一卷。
展开。
字迹并不工整,甚至有些潦草,可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。而当他看到纸边空白处那些“涂鸦”时,呼吸骤然停滞——
一只蜷睡的小狐狸;
一支带着露珠的白色小花;
几缕缠绕在一起的发丝;
甚至……一个极简的、却惟妙惟肖的侧脸轮廓,分明是他打坐时的模样。
而在最后一页的末尾,她写着:
“抄经百遍,心魔未除。”
“反见诸相。”
“师父,你说这是谁的魔?”
“啪!”
经卷从他手中滑落,轻飘飘地落在脚边。
无心站在原地,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墙壁上晃动,如同他此刻剧烈起伏的心绪。
他缓缓弯腰,拾起那卷经。指尖抚过那些字迹,那些画,仿佛能感受到她执笔时指尖的温度,她呼吸时带起的微风,她写下这些字句时,眼中那抹混合着挑衅与试探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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