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。
州牧府的书房内,茶汤微沸,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缭绕,却化不开那股无形的凝重。
糜竺手持茶杯,轻轻抿了一小口,苦涩中带着一丝清甜,他有些拘谨,“不知温侯召在下前来,有何要事?”
吕布开门见山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子仲先生,袁术新败,徐州百废待兴,各方都需得妥善安置。我意,已请玄德公移镇小沛,为我屏藩徐州西面门户。”
糜竺持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,随即恢复如常,他垂下眼睑,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,声音温润平和:“玄德公仁德宽厚,有关张万夫之勇,坐镇小沛,确是最佳人选。竺,代玄德公谢过温侯信任。”
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认可了吕布的安排,也点出了刘备的价值,更将自己放在了“代谢”的位置,维系着与刘备的纽带。
吕布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,继续道,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糜竺脸上:“小沛乃四战之地,军政繁忙,玄德公此去,当轻装上阵,全力以赴。为免玄德公后顾之忧,也为了子仲先生能更好地统筹调度,支撑前线……玄德公的家眷,以及子仲先生与糜氏一族,便请留在下邳吧。”
“哐当——”
糜竺手中的茶盏终究是没有拿稳,盏盖与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。
他猛地抬头,一向从容的脸上首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,甚至有一丝慌乱。
他料到吕布会对刘备有所制约,却万万没想到,条件竟如此苛刻!
不仅是要扣留刘备家眷为质,更是要将他糜竺,乃至整个糜氏家族,都牢牢捆在下邳!
“温侯!”糜竺的声音因急切而略微提高,“玄德公与夫人新婚燕尔,情深意重,岂忍分离?再者,糜氏商行遍布徐扬,诸多事务需竺亲力亲为,留在下邳固然便于统筹,然经营小沛,亦需资金流转、商事运作,竺若远离,恐贻误军机啊!”
吕布静静地看着他,没有因他的激动而动摇,只是淡淡道:“下邳,才是徐州的根。根固,则枝叶繁茂。玄德公是明白人,会理解我的苦心。至于商事运作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,“以子仲先生之能,坐镇中枢,运筹帷幄之间,岂不比奔波于边地小城更为高效?我需要的,是子仲先生总览全局的大才,而非一介奔波劳碌的商贾。”
这话如同重锤,敲在糜竺心上。
他震惊地看着吕布。
这位世人眼中以勇力着称的飞将,竟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他糜竺的价值——并非仅仅是赚取财富,更是其打理政务、协调各方、保障后勤的卓越能力!
这份“看重”,比任何威胁都更让糜竺感到心惊。
这意味着,吕布绝不会轻易放他离开。
一时间,糜竺心乱如麻。
他脑海中闪过刘备那虽处落魄却依旧不减的仁厚与坚韧,想起自己倾尽家资、甚至将妹妹一生的幸福都押在刘备身上的决绝投资。
那是他认定的“奇货”,是他糜竺超越商贾身份、追求青史留名的政治抱负所在。
然而……吕布的话,又将一个冰冷而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。
家族的延续。
糜氏一族,上下数百口,累世的财富,庞大的产业……这些,难道都要随着他个人的政治理想,去那前途未卜的小沛冒险吗?
吕布坐拥下邳坚城,新败袁术,声势正隆,俨然已是徐州之主的气象。
依附于他,至少可保家族安稳,甚至可能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。
个人对刘备的欣赏与投资,与整个糜氏家族的兴衰存续,孰轻孰重?
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,只有茶汤偶尔沸腾的轻微声响。
糜竺的眉头紧紧锁住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,内心在天人交战。
吕布将他的犹豫和挣扎尽收眼底,心中了然。
他没有催促,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。
他知道,糜竺动摇了。
对于一个以家族传承为重的智者来说,这犹豫,就是最好的开始。
强行逼迫,反而可能适得其反。
良久,吕布放下茶杯,声音缓和了几分,带着一种看似体贴的让步:“此事关系重大,子仲先生一时难以决断,也在情理之中。不如这样,先生可先回府,与令弟子方(糜芳)好好商议一番。毕竟,这关乎糜氏一族的未来。”
他将选择权,看似交还给了糜竺,实则将这份沉重的压力,转移到了整个糜氏家族的内部决策上。
糜竺抬起头,眼神复杂地看了吕布一眼,那目光中有震惊,有纠结,有一丝被看穿的无措,也有一丝如释重负——至少,他还有缓冲的余地。
他站起身,深深一揖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:“温侯……体恤,竺,感激不尽。容竺回府,与舍弟细细斟酌。”
“去吧。”吕布挥了挥手,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地图,仿佛刚才那场决定数人命运、影响徐州格局的谈话,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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