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登意识到,跟随这位温侯,或许真能跳出家族利益的窠臼,实现一些以往不敢想象的、真正利在千秋的抱负。
“蒙温侯如此信重,授此神技,托付以国本之事,登,敢不竭尽心力,夙兴夜寐,亲力亲为,以报温侯知遇之恩于万一!必使此犁遍及徐州,使粮仓充盈,使温侯无粮草之忧!”陈登双手微微颤抖地、极其郑重地接过那绢帛,如同接过某种神圣的使命,这一次的揖礼,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服与一种“士为知己者死”的决然。
待陈登怀着复杂、激动且充满干劲的心情离去后,陈宫从侧室缓步走出,眉头紧锁,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与深深的担忧,他甚至来不及行礼,便急声问道:“将军!此等……此等堪称神器的农械图纸,其价值无可估量,关乎国本民生,甚至可定鼎天下气运!如此轻易便授予相识未久、其心未可知的陈登,是否……太过行险?若其携图潜逃,或暗中泄露于曹操、袁绍,后果不堪设想!况且,将军……将军何时对这等工巧匠作、格物致知之事,有如此精深渊博、近乎于道的造诣?这……这绝非寻常猎奇或天赋异禀所能解释!宫……宫实难理解!”
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吕布的全部认知范围,甚至颠覆了他数十年积累的常识,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与困惑。
吕布早已料到有此一问,神色不变,用一种略带追忆却不容置疑的口吻淡然道:“公台不必多虑,我知你心意。”他目光略显悠远,仿佛穿越了时空,“昔年我纵横并凉,也曾流落江湖,历经九死一生。机缘巧合之下,于漠北极寒之地,得遇一隐世异人。彼鹤发童颜,学识如海,尤精于格物致知、奇技机巧之理,观我体魄雄健异于常人,或觉有缘,便授我些许强身健体之法,并杂学若干,其中便有这农械改良、水利营度之术。彼时我只觉新奇,以为终生无用,不过强记于心,聊作谈资,不想今日竟能派上用场,或可造福一方百姓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脸色稍缓但疑虑未消的陈宫,目光深邃如古井,“至于陈登,此子非池中之物,乃国士之器,胸有惊涛骇浪,其志非只尺可量。彼等士族,首重者,无非家族利益与自身抱负之施展。我若猜忌重重,步步设防,事事掣肘,反显我格局狭小,气量不足,徒令其心生离意,转投他人,届时才是真正的大患。不若反其道而行之,以诚相待,示之以信任,赋之以实权,授之以能撼动其心魄的‘器’,使其有施展抱负之广阔平台,能看到其才学能在我麾下得以极致施展,其家族能与我共同成长之前景。”
他语气转为凝重:“用好他,以其之能,辅以此‘器’,徐州农桑可兴,钱粮可足,民心可安,根基可固;但公台,驾驭此等不世出的俊杰,亦需如履薄冰,明察秋毫。你需暗中留意,其在地方推行政令、选用人手时,是囿于陈氏一族之私利,还是着眼于徐州全局之公益;其所行之事,是急于求成、好大喜功,还是脚踏实地、谋定后动。尤需警惕,其借助典农之便,广布恩德,收拢人心,更需防范其借漕运水利、工坊营造之机,与外界……尤其是沛国方向,或其父汉瑜公处,暗通款曲,输送不该输送之物。此中分寸,公台你需为我牢牢把握,既要助其成事,亦要为我守好底线。”
陈宫闻言,神色一凛,深深吸了口气,将满腹疑虑暂时压下,拱手肃然道:“将军深谋远虑,洞悉人心,思虑之周详,魄力之宏大,宫……不及也。请将军放心,宫必暗中绸缪,既要助元龙成此利国利民之大事,亦必为将军守好底线,绝不容其生出二心,脱离掌控。”
他心中对吕布识人之准、虑事之深、魄力之大,又有了崭新的、颠覆性的认识。
眼前的温侯,与往日那个更倚重直觉、勇力和并州老兄弟情谊的吕布相比,确实判若两人,其心思之缜密,眼光之长远,手段之高超,愈发显得深不可测。
就在陈登全身心投入到曲辕犁的试制与农政梳理之时,一场决定下邳陈氏最终命运的风暴,正在徐州西部与南部边境猛烈地席卷。
被张辽夜袭击败,几乎输光了全部本钱的刘备,如丧家之犬,最终逃到了广陵郡最北端、偏僻临海的海西县暂避锋芒,舔舐伤口。
昔日“仁义布于四海”的刘玄德,如今麾下兵不过千,将止关张,困守在盐碱滩涂之间,靠着糜氏商队输送的微薄粮秣,以及组织士卒捕鱼晒盐,方能勉强维持不散。
夏日的海风带着咸腥与闷热,吹拂着这片临时营地,却吹不散笼罩在众人心头的失败阴霾。
此时,名义上仍属刘备阵营的下邳陈氏,尚有两块地盘在苦苦支撑,如同狂风中的残烛,火光摇曳,随时可能熄灭。
一块在西北方向的豫州沛国,以治所相县为中心,由沛相陈珪亲自坐镇。
这位陈登的父亲,陈氏家族实际上的掌舵人,正以其老谋深算,勉力周旋,抵抗着袁术大将张勋率领的万余步骑持续猛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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