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城战场以东二十里,一处依傍缓坡、扼守要道的营垒,此刻仿佛一座被无形压力笼罩的孤岛。
相较于西面主战场那隐约传来的、如同持续闷雷般的厮杀声,这里的气氛是一种近乎凝固的紧绷。
旌旗在渐强的东南风中不安地卷动,发出猎猎声响,巡哨的士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远方每一个可疑的动静,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、皮革和金属混合的营寨气息,以及一种无声的焦虑。
中军大帐内,纪灵身披重甲,并未安坐,而是如同笼中困兽般,在铺着简陋地图的木案前缓缓踱步。
他那张被淮北风霜刻画出坚毅线条的脸上,此刻眉头深锁,三尖两刃刀倚在案旁,冰冷的刃锋反射着从帐帘缝隙透入的、有些苍白的天光。
他在等待,等待来自中军主帅张勋的确切消息,无论是捷报,还是……更糟糕的情况。
李丰先锋的溃败早已不是秘密,溃兵带来的混乱与恐慌如同瘟疫般,即便严令弹压,也难免侵蚀着此地的军心。
突然,帐外传来一阵极其突兀、由远及近的、混杂着马蹄疾驰的闷响、粗重喘息与人声呵斥的剧烈骚动!
这骚动瞬间撕裂了营垒内维持的脆弱平静!
“报——!大将军!有……有中军急使到!是陈校尉!他……” 亲兵统领甚至来不及完全通传,便掀帘闯入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。
纪灵的心猛地一沉,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全身。
他霍然转身,目光锐利如刀地射向帐门。
下一刻,一幕惨烈的景象撞入了他的眼帘。
两名亲兵几乎是半搀半抬着一个人踉跄进来。
那便是陈校尉,他浑身浴血,铁甲破碎不堪,露出下面翻卷的、已被凝固血液染成暗红的伤口,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,用撕扯下来的战袍布料勉强捆缚。
他脸上毫无血色,嘴唇干裂,唯有一双眼睛,因为某种极致的使命和透支的生命力,而燃烧着骇人的光芒。
他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血战才冲破重围,每一声喘息都带着血沫的嘶声,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倒下。
“纪……纪将军……” 陈校尉看到纪灵,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最后一点焦距,他挣脱搀扶,想要行礼,却一个趔趄几乎栽倒。
他颤抖着,用还能活动的右手,从贴胸的、已被鲜血浸透的内衬里,艰难地掏出一卷被汗水、血水浸染得字迹模糊、边缘破损的帛书,如同捧着千钧重担,递向纪灵。
那帛书本身,就散发着浓烈的死亡与绝望的气息。
“大将军……军令……韩暹、杨奉……反了!许褚……许褚那杀神……已从谯县出兵,正猛攻中军后翼!中军……中军危殆!大将军命您……火速……火速……” 他的话未能说完,又是一口淤血咳出,身体剧烈摇晃,全靠身旁亲兵死死架住。
纪灵一步踏前,几乎是劈手夺过那卷带着体温和血腥的帛书。
入手之处,一片粘腻湿冷。
他迅速展开,目光死死钉在那潦草到几乎难以辨认、却每一笔都透着刻不容缓的急促与绝望的字迹上:
“…暹、奉二贼叛投吕布,袭我侧翼…许褚自西突入,后路已断…中军危在旦夕…你部速弃当面之敌,火速来援…合击叛军…迟则万事休矣…张勋…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,带着沙场的硝烟与濒死的哀鸣,狠狠地、连续不断地砸在纪灵的心头!
韩暹、杨奉反叛!
这意味着中军最为倚重的侧翼屏障,瞬间化作了刺向自己的利刃,军心士气必然遭受毁灭性打击!
许褚突袭!
这更是超出了他最坏的预料,意味着整个战略布局的后方已然洞开,张勋的中军此刻恐怕已陷入真正的、十面埋伏的绝杀之境!
他持着帛书的手,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
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一种巨大的、关乎数万人生死乃至淮南全局的沉重压力,以及一种被背叛和危局冲击带来的强烈眩晕感。
他原本因长期对峙而紧绷的面容,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,变得如同手中的帛书边缘一般苍白。
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。
他猛地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帐内皮革、金属与帐外飘来的、若有若无的远方烽火气息的冰冷空气,强迫那几乎要炸开的头脑冷静下来。
利弊得失,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盘算、碰撞。
救援?
必须救!
张勋若败,中军一旦彻底崩溃,他这支偏师将独木难支,陷入吕布军主力和叛军、许褚部的四面合围之中,覆灭只是时间问题。
届时,不仅仅是这支数万人的军队,整个淮南战局,甚至仲家皇帝的霸业根基,都可能因此而动摇!
救援,是唯一的选择,是维系战局不至于彻底崩盘的最后希望。
然而,救援,又何其艰难,何其危险!
大军离开经营多日、相对稳固的营垒,进入开阔地带进行长距离机动,这本身就是兵家大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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