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县城南,广袤的原野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宁静,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营垒所吞噬。
仲家皇帝袁术御驾亲征的“十万”天兵,营寨连绵,依地势起伏,如黑色的潮水般铺陈至天际。
无数旌旗在夏日的热风中猎猎作响,玄色、黄色、杂色的旗帜试图遮蔽天空,与高悬的烈日争抢着光辉。
那连绵不绝的营盘,并非井然有序的军阵,反倒像是雨后疯狂滋生的蘑菇群,杂乱而密集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。
辕门、望楼、鹿角林立,却掩不住一股虚浮的喧嚣。
人喊马嘶之声,兵甲碰撞之音,混杂着牲畜的嘶鸣和民夫的号子,汇聚成一股沉闷而持续的轰鸣,日夜不息地撞击着不远处的相县城墙,也冲击着城内守军的耳膜。
中军所在,一座格外高大、几与城楼比肩的木质观阵台巍然矗立。
台身以巨木捆扎而成,饰以粗糙却刺目的龙凤纹饰,金漆涂抹,在阳光下反射出廉价而浮夸的光芒,仿佛一个骤然暴富的商贾,急于展示其所有的财富与权势。
台上,仲家皇帝袁术傲然而立。
他身着一副特制的金漆山文甲,甲片打磨得锃亮如镜,几乎能映出周遭人谄媚的倒影,外罩一袭明黄色的绣金龙袍,丝线在日光下流淌着刺眼的光泽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头上那顶缀有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冕。
这依照古礼天子规制打造的冕旒,对他而言显然是个负担,那垂落的玉珠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晃动,时常遮蔽视线,迫使他不得不微微昂起头,才能看清前方。
然而,他非但不以为忤,反而极为享受这份“帝王”的威仪。
每一次玉珠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,在他听来都如同仙乐,这身过于华丽的戏服,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已然与许县的那位天子比肩,甚至凌驾其上。
在他的身后,主帅张勋,大将纪灵、桥蕤,以及新败不久、面色晦暗的先锋李丰、梁纲、乐就等一众将领,皆顶盔贯甲,如同众星拱月般肃立。
他们沉默的姿态,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袁术“御驾亲征”的无上排场,却也像一圈冰冷的铁壁,隐隐透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压抑。
张勋目光沉稳,扫视着远方城防,心中计算着攻城的代价。纪灵浓眉微蹙,对这等浮夸做派似乎不以为然,却也不敢表露。桥蕤则面无表情,抱臂而立。李丰、梁纲、乐就等人更是低眉顺眼,生怕这位陛下想起他们之前的败绩。
袁术并未在意身后臣子们的心思,他的全部精神都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帝王梦境之中。
他手扶冰凉栏杆,极目远眺。
前方,相县那在平时看来还算坚固的城墙,此刻在他眼中,却显得如此低矮、单薄。
城头上,“吕”字大旗在风中顽强地舒展,守军士兵的兵刃在日光下闪烁着点点寒光,冷静得近乎傲慢。
他的目光掠过城墙,投注在自己麾下这片浩瀚无边的营盘上。
只见营垒相接,旌旗如林,刀枪如苇,人马如蚁,一股席卷天下的气势油然而生。
相比之下,那座孤零零的相县,不过是狂涛巨浪前一颗微不足道的小小礁石,只需他一声令下,这“十万”天兵涌上,顷刻间便能将其碾为齑粉!
志得意满、睥睨天下的豪情,如同烈酒般冲上头顶,让他因长期养尊处优而略显浮肿的脸庞,泛起一层兴奋的红光。
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,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“王者之气”尽数纳入胸臆。
随即,他运气开口,声音经由身旁数名精心挑选的力士齐声传颂、放大,如同滚雷般轰然炸响,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、不容置疑的威压,向相县城头碾压过去:
“城上守军听着——!朕乃仲家皇帝,受命于天——!”
声浪滚滚,压过了军营的喧嚣,清晰地传遍四方。
他刻意停顿,满意地听到己方军阵中随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“万岁”助威声,那声浪如同海潮,拍打着城墙,也滋养着他膨胀的虚荣心。
待声浪稍平,他声音再提,充满了身为“四世三公”袁氏嫡裔的高贵,以及身为“仲氏天子”的优越,更浸透着对吕布这等边郡出身、反复无常的“粗鄙武夫”的极度轻蔑:
“吕布逆贼!背主之奴,三姓家奴!昔日如同丧家之犬,惶惶不可终日,仰朕鼻息,求朕收容!今竟敢窃据州郡,抗拒天兵!实乃不知死活,枉顾天恩!”
他的话语如同毒鞭,试图抽碎对手的尊严。
又是一阵恰到好处的助威声响起,袁术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。
他调整了一下呼吸,将语气转为一种居高临下的训斥:
“吕布!汝若尚存一丝天良,识得天时,知晓利害,便该即刻焚香祷告,大开城门,自缚双臂,匍匐于朕之驾前乞罪!念在你尚有一身蛮勇,可堪驱使,朕或可法外开恩,饶汝不死,许汝为一马前执蹬之卒,戴罪立功,以观后效!否则……”
话音未落,袁术猛地挥动右臂,金色的臂甲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而冰冷的光弧,直指身后那浩瀚连绵、似乎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军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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