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策四人拾级而上,脚步放得很轻,生怕惊扰了这份山野间的宁静。
那圃中老者依旧在不紧不慢地侍弄着他的青菜。直到刘策走到他身后不足三丈远,他才缓缓直起身,将锄头往地上一插,转过身来。
老者的目光清澈而深邃,不起波澜,却能映照出人心。他没有寻常百姓见到贵人时的惶恐,也没有故作高深的疏离,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三人。
刘策上前一步,长揖及地,姿态放得极低:“晚辈冒昧来访,惊扰先生清修,还请先生见谅。”
郭嘉和周瑜亦在身后,同时躬身行礼。
老者抚了抚长须,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他将四人一一打量,最后目光落在刘策身上。
“呵呵,紫微星动,想必阁下便是名震天下的冠军侯了。”他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这位先生烟不离手,神思天外,当是计出则天下惊的郭奉孝。而这位,英姿勃发,眉宇间自有江东水气,应是周公瑾。”
他顿了顿,又看了一眼那银甲白袍身影,接着道:“还有那位白马银枪的将军,想必就是一身是胆的常山赵子龙了。冠军侯携当世两大奇才,又有绝世猛将,如此阵仗,驾临我这穷乡僻野的草庐,真是稀客,稀客啊。”
一番话,将刘策一行人的身份点得明明白白。
郭嘉嘬了一口烟斗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。周瑜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。他们自问行事隐秘,一路前来未曾声张,这老者却能一眼看穿,当真神人。
刘策心中也是一凛,但面上依旧保持着谦恭的笑容:“先生慧眼如炬,晚辈佩服。不知先生如何得知我等身份?”
“呵呵,老朽不过一山野村夫,哪有什么慧眼。”司马徽摆了摆手。
“屋外不是待客之地,几位若不嫌弃,还请入庐中,喝杯粗茶。”司马徽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“多谢先生。”
刘策三人跟着司马徽走进茅庐。庐内陈设极为简单,除了一张木案,几个蒲团,便只剩下四壁堆积如山的竹简。一股混杂着墨香、竹香和淡淡草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,让人心神为之一清。
木案旁,正有两个少年在潜心读书。
其中一个约莫十三四岁,身形修长,面如冠玉,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秋夜的星辰,正好奇地打量着进来的三人。另一个年纪稍长,大概十五六岁,相貌虽不算出众,但眼神灵动,透着一股不羁的聪慧。
见到来人,两名少年立刻放下书简,起身恭敬地侍立一旁,动作规矩,显然家教极严。
刘策的目光在那十三岁的少年身上多停留了一瞬。
诸葛亮!
错不了,就是他!这股子智珠在握的气质,与后世画像上的形象竟有七分神似。
司马徽请三人坐下,亲自为他们倒上茶水,茶是山间野茶,入口微苦,回味却甘醇。
“不知冠军侯今日前来,所为何事?”司马徽开门见山地问道。
刘策放下茶杯,郑重地说道:“为求贤而来。”
“求贤?”司马徽笑了,笑得有些意味深长,“冠军侯麾下,文有郭、周二位经天纬地之才,武有赵、典、张辽等万人敌之将,已是群星璀璨。我这草庐之中,唯老朽一人耳,哪有什么贤才?”
他说着,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弟子,摇了摇头:“倒是有两个不成器的顽劣弟子,尚且年幼,才疏学浅,整日只知读些死书,难成气候,怕是入不了冠军侯的法眼。”
他嘴上说着不成器,但眼中的那份自得与喜爱,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。
刘策微微一笑,说道:“先生过谦了。天下之大,人才辈出,策唯恐所用非人,更恐明珠蒙尘。今日前来,正是听闻先生学究天人,特来请教治世之道。”
“治世之道?”司马徽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,“冠军侯如今坐拥三州之地,兵强马壮,已是天下第一等诸侯,还需要向我这老朽请教么?”
“正因如此,才更需请教。”刘策神色一肃,“策起于微末,所见所闻,不过沙场征伐,权谋机变。然天下之病,病在根骨,非一城一地之得失,亦非改朝换代所能根治。策虽有心重塑乾坤,却时常感到力不从心,如盲人摸象,不得其法。故而特来请教先生,这天下,究竟该如何去治?”
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,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。
司马徽沉默了片刻,深深地看了刘策一眼,又将目光转向了郭嘉和周瑜。
“冠军侯既问治世,想必两位先生,心中早有丘壑吧?”
郭嘉闻言,将烟斗在桌角磕了磕,慢悠悠地开口了。
“先生,嘉以为,自夏商周以来,这天下王朝更迭,看似天命轮回,实则不过是一场地主与流民的无限循环罢了。”
此言一出,司马徽的眉毛顿时一挑。一旁的诸葛亮和庞统,更是竖起了耳朵。
郭嘉继续说道:“世家大族,兼并土地,富者田连阡陌,贫者无立锥之地。百姓失其所依,流离失所,一旦遇上天灾**,便只能揭竿而起。于是,天下大乱,英雄并起,打出一个新朝代。新朝初立,吸取教训,抑制兼并,与民休息。可三代之后,故态复萌,新一轮的土地兼并再次开始,直到下一次大乱。如此循环往复,治乱交替,百姓永远是最大的牺牲品。这便是天下之病的根源。”
他吸了一口烟,缓缓吐出:“想要根治此病,非是换个皇帝,换个朝代就能解决。而是要……打破这个循环!”
周瑜接口道,他的声音清朗:“奉孝所言,正是根源。而我主公之志,便是要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制度。在这个制度下,土地非一家一姓之私产,而为天下之公器。官吏非靠门第举荐,而凭才学选拔。教育非世家之专利,而向万民之敞开。”
他看着司马徽,眼中闪烁着光芒:“我等称之为,‘天下为公’。一个国家存在的意义,不是为了维护君王或某个阶层的统治,而是为了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,都能有饭吃,有衣穿,有书读,有尊严。国家的权力,来自于百姓的赋予,也应当服务于百姓。这,才是我等所求的治世大道!”
郭嘉与周瑜,一个剖析病根,一个阐述蓝图。他们所说的,早已超越了儒法道任何一家学说,那是刘策用“思想与政治”教材,为他们打开的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。
“轰!”
这些话语,如同一道道惊雷,在小小的茅草庐中炸响!
司马徽端着茶杯的手,停在了半空中,脸上那份世外高人的淡然,早已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,是震惊与骇然。
他穷尽一生所学,也不过是在旧有的框架内修修补补!
而那两个侍立一旁的少年,更是听得目瞪口呆,心神俱震。
庞统张着嘴,忘了合上。
诸葛亮的眼中,则爆发出一种光彩!他死死地盯着侃侃而谈的郭嘉和周瑜,仿佛看到了神只。
这……这才是真正的经天纬地之学问啊!
自己过去所学的那些安邦定国之策,与此相比,简直……简直如同小儿之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