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稚子献策
洪武二十五年,四月二十六,未时。
乾清宫的偏殿内,气氛沉闷得如同酝酿着暴雨的天空。朱元璋坐在龙椅上,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税册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脸色铁青得吓人。
案几上堆着高高的奏章,大多是各地呈报的税赋文书,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晕。可就是这些数字,让这位铁血帝王头痛欲裂——明明江南水患刚平,朝廷已减免了三成赋税,可苏州府呈报的税银却比去年还少了两成;陕西明明秋收颇丰,粮税却只够交上五成,地方官只说是“仓储损耗”,具体损耗在哪,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。
“损耗?朕看是被你们这群蛀虫贪了!”朱元璋猛地将税册摔在案几上,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,“查!给朕往死里查!朕就不信抓不到这群硕鼠!”
站在殿内的户部尚书和几个主事吓得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磕头如捣蒜:“皇上息怒!臣等这就去查!”
朱元璋冷哼一声,烦躁地摆了摆手:“滚!查不出个子丑寅卯,都给朕去填淮河!”
官员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,殿内只剩下朱元璋和几个噤若寒蝉的小太监。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只觉得一阵头晕——这税赋之事,就像一团乱麻,看着处处是漏洞,却偏偏抓不住确凿的证据。那些官员们像是串通好了一般,账目做得滴水不漏,任你怎么审,都只说是“账目疏失”“计算失误”,气得他想把这些账本都烧了。
“皇爷爷。”
一个清脆的童音在殿门口响起,带着几分小心翼翼。
朱元璋抬头一看,只见朱允凡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,手里捧着一个食盒,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,身后还跟着小禄子。
“凡儿?你怎么来了?”朱元璋的脸色缓和了些,语气也软了下来。这几日他心里烦躁,除了去东宫看朱标,便是闷在乾清宫处理政务,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这个大孙子了。
朱允凡走进殿内,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:“孙儿听小禄子说皇爷爷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,就让御膳房做了些莲子羹,给皇爷爷送来。”他说着,打开食盒,里面是一碗清清爽爽的莲子羹,还冒着热气。
朱元璋看着那碗莲子羹,心里涌上一股暖意。他这一辈子,见惯了阿谀奉承、趋炎附势之徒,可眼前这孩子,眼神清澈,语气真诚,倒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官员可信多了。
“有心了。”朱元璋示意小太监接过食盒,“过来,让爷爷看看。”
朱允凡走到龙椅旁,仰着头看朱元璋,见他眉头依旧紧锁,眼角还有淡淡的疲惫,便伸出小手,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,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样子,用小小的指腹打着圈按摩。
他的力道很轻,却恰好能缓解紧绷的神经。朱元璋起初还愣了一下,随即就放松下来,闭上眼睛享受着孙子的“服务”。这双小手软软的,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,竟比太医院的推拿还舒服几分。
“嗯……凡儿这手艺,跟谁学的?”朱元璋舒服地哼了一声,连日来的烦躁似乎都消散了些。
“孙儿自己琢磨的。”朱允凡一边按摩,一边奶声奶气地说,“看额娘累了的时候,丫鬟就是这么给她按的,孙儿就记下了。皇爷爷天天看奏章,肯定累坏了。”
朱元璋哈哈大笑,拍了拍他的小脑袋:“你呀,真是个小人精。若是你现在十五岁就好了,朕这双眼睛也不用这么费神,直接把这些奏章都交给你审阅,朕也能松口气。”
这话虽是随口一说,却带着几分真心。朱允凡这孩子,不仅懂事,还透着一股机灵劲儿,那日在花园里画的椅子图样,如今工部已经做出了样品,摆在御花园里,确实比石凳舒服百倍。若是再长几岁,说不定真能帮他分担些政务。
朱允凡按摩的手顿了顿,眼睛转了转,轻声道:“皇爷爷,其实……孙儿觉得,这些税赋的事,或许不用这么难。”
朱元璋睁开眼,有些惊讶地看着他:“哦?你有办法?”
殿内的小太监们也竖起了耳朵,连刚从东宫过来、恰好站在殿门口的朱标,也停下了脚步,饶有兴致地听着。
朱允凡点点头,小手从朱元璋的太阳穴移到肩膀上,一边轻轻捶着,一边细声细语地说:“皇爷爷,孙儿听先生讲过,做账就像搭房子,得一根柱子一根梁地搭,少了一根都不行。税赋的账乱,是不是因为柱子和梁没搭好呀?”
朱元璋被他这比喻逗笑了:“有点意思。你说说,怎么搭才好?”
“孙儿觉得,”朱允凡清了清嗓子,像是在背书,却字字清晰,“首先,得让所有地方的账本长得一样。就像写毛笔字,得先有个描红的帖子,大家都照着帖子写,字就不会差太多。现在各地的税册,有的用‘石’,有的用‘担’,有的写‘两’,有的写‘钱’,连计量单位都不一样,怎么查呀?”
他这话一出,朱元璋的眼睛瞬间亮了。可不是嘛!江南用的“斗”比北方的小两成,湖广的“亩”又比中原的大三分,光统一度量衡就喊了多少年,可底下的人阳奉阴违,至今没彻底落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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