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常寺卿府的石榴树落了最后一片叶子,光秃秃的枝桠戳在灰扑扑的天上,像吕本此刻的心情——堵得发慌。他背着手站在廊下,手里攥着枚刚从书案上捏来的玉扳指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指腹摩挲着上面的云纹,却怎么也摸不顺那股烦躁。
三天前,从江南传回的消息像块石头砸进他心里:地字王朱允凡在苏州府清漕运账册,用那副新算盘查出三家粮商囤粮,顺藤摸瓜揪出了两个勾结的税吏,抄家时竟搜出与东瀛往来的密信。虽没牵扯到吕氏,但吕本看着信上“倭刀”“硫磺”等字眼,后颈的汗毛还是根根倒竖——他与东瀛的联系,比这密信上写的要深得多。
“爹,您在这儿站半个时辰了。”管家吕忠轻手轻脚地走过来,捧着件夹袄,“风凉,披上吧。刚从宫里传来的信,说……说侧妃娘娘今日又把御膳房的碗摔了。”
吕本的手猛地一颤,玉扳指差点脱手。他女儿吕氏,那位曾在东宫侧妃位上风光无限的女子,如今在宫里疯疯癫癫,智商只抵得上两岁孩童。太医说是“急病攻心”,只有吕本知道,那是朱允凡动的手——就在今年正月,朱允凡去东宫给太子请安后没几日,吕氏就突然“病”了,再也没踏出过宫门半步。
“知道了。”吕本接过夹袄,却没穿上,只是搭在臂弯里,“备车,去趟城西的观音堂。”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吕本掀开车帘一角,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。有小贩在吆喝新出的十珠算盘,说“算账比先生还准”;有税吏模样的人捧着账簿,跟店家核对数目,算盘打得噼啪响。这些热闹里,处处都透着朱允凡的影子。
他第一次见朱允凡时,那孩子才五岁,怯生生地跟在太子朱标身后,见了他还会奶声奶气地喊“吕爷爷”。那时吕本只当他是个普通皇孙,甚至觉得他性子太软,成不了大器。直到去年,这孩子突然被封为地字王,手里握着尚方宝剑,身边跟着一群连他都查不出底细的护卫,他才惊觉——这小子藏得太深了。
“当初真该听玉儿的。”吕本靠在车壁上,心里翻江倒海。去年冬天,吕氏还清醒时,曾偷偷给他递信,说朱允凡“眼神不对劲,不像个孩子”,让他早做打算。可他那时正忙着跟东瀛接洽,觉得一个黄口小儿翻不起大浪,没放在心上。现在想来,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。
马车在观音堂后门停下。吕本熟门熟路地走进侧院,一个穿着和服的东瀛人已等在那里,见了他就鞠躬:“吕大人,我们的船已在舟山靠岸,硫磺和刀甲都备齐了,只等您的消息。”
吕本盯着那人头顶的发髻,突然觉得无比刺眼。他想起江南搜出的密信,想起朱允凡查账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想起宫里疯疯癫癫的女儿——再跟东瀛纠缠下去,吕氏迟早要被连根拔起。
“货……先存着吧。”吕本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最近风声紧,朱允凡在江南查得严,等过了这阵再说。”
东瀛人愣了一下,眼里闪过一丝不悦:“吕大人,我们按约定备了货,您要是……”
“我说等!”吕本猛地提高声音,又怕被人听见,连忙压低,“你们也看到了,朱允凡那小子不好惹,连老朱都护着他。现在动手,等于自寻死路!”他想起前几日在宫门外,无意间瞥见朱允凡身边的护卫,个个气息沉稳,眼神锐利,绝非寻常武士——那是先天高手的气度,而且不止一个。
东瀛人还想说什么,却被吕本挥手打断:“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,安分些。等我稳住了,自然会找你们。”
送走东瀛人,吕本在观音像前烧了炷香。烟雾缭绕中,他看着观音慈眉善目的脸,心里却在盘算:朱允凡这次在江南,明明查到了些模糊的把柄,却没往深里查,显然是暂时不想动吕氏。这是为什么?是顾忌太子的面子?还是觉得吕氏还没到非除不可的地步?
不管是哪一种,对吕氏来说都是机会。
“先稳住,再发育。”吕本掐灭香头,眼里闪过一丝狠厉。他吕氏一族,祖上是南宋的吕文焕,能屈能伸才活到今天。现在朱允凡势头正盛,他惹不起,但可以等——等自己在军中的势力再稳固些,等东瀛那边的刀甲再多囤些,等老朱对朱允凡的信任慢慢淡了……总有一天,他要让朱家尝尝灭族的滋味。
只是一想到朱允凡,他心里就发虚。那孩子才九岁,却像个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,手段狠辣,心思缜密。正月里不动声色就毒倒了吕氏,这次在江南又点到即止,显然是在敲打他,又不想把事情闹大。他到底有多少势力?风卫、影卫、尘卫……这些听着就吓人的名号,到底有多少人?连老朱都摸不透,他吕本就更别想了。
“爹,宫里来人了,说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。”吕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吕本心里咯噔一下,难道是吕氏那边出了什么事?他定了定神,整理了一下衣襟:“知道了,这就去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