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刺破稀薄的云层,金灿灿地泼洒下来。光线斜切过部落边缘那片被踩踏得板结的空地,照亮了地面上每一道干涸泥浆的裂纹,每一颗滚落的石子,也照亮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、昨夜篝火余烬的微焦气息,以及更深处、始终萦绕不去的、药草与虚弱体质混合的淡淡苦涩。
雷靠坐在棚屋门口一块相对光滑的青石上,那条受伤的左腿直直地伸着,裤腿挽到膝盖上方,露出下面包裹的、已经干净许多的敷布。晨光落在他苍白但轮廓分明的侧脸上,映亮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心。他正尝试着,极其缓慢地,调动脚踝的力量——脚趾先是蜷缩,紧贴着粗砺的石面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停顿几息,再一点点,带着细微的颤抖,艰难地向上勾起。这个对常人来说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,于他,却像在搬动一块千钧巨石。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汗珠,顺着紧绷的颊线滑下,在下颌处汇聚,滴落,砸在尘土里,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。
我蹲在小溪边,冰凉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指缝,带走指尖沾染的泥土和草屑。手里握着一块昨夜用过的暗红色砂岩板,板面粗糙,但经过火焰的舔舐和清水的冲刷,显出一种温润的光泽。水花溅起,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虹彩。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溪流对岸——那里,一条被无数足迹和偶尔经过的驮兽蹄印踩踏出来的、模糊不清的小径,蜿蜒着,消失在稀疏灌木和裸岩的尽头。那是通往外界、通往其他零星部落、也通往上次满月集会方向的路。
饥饿,是一种钝痛,并不尖锐,却无所不在,如同这荒原上无孔不入的风,啃噬着胃袋,也侵蚀着眼神。孩子们的眼睛变得格外大,却少了光彩,只是木然地追随着大人手中任何可能与食物相关的动作。大人们的交谈声低了下去,被更多长久的沉默和压抑的叹息取代。昨日岩甲他们又一次近乎空手而归时,那个平时最活泼的猎手蹲在角落里,将脸深深埋进臂弯,肩膀垮塌下去的弧度,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头发沉。
必须改变。不能只是等待狩猎的运气,或是祈求外来的怜悯。这个念头,在这清澈却冰冷的溪水冲刷下,变得比手中石板还要坚硬清晰。
我站起身,甩了甩手上的水珠,目光重新落回部落里。春草正带着细叶和草芽,蹲在昨日那块新翻的、播种了“翡翠星”和“止血藤”的坡地旁,小心翼翼地为那刚冒出点星微绿意的嫩芽遮挡过于炽烈的晨光。她们的背影单薄,动作却异常专注,仿佛那一点点绿意,就是全部的未来。
不远处,属于枯藤祭司的那间棚屋,兽皮门帘垂得严严实实,纹丝不动,像一只紧闭的、充满怨怼的眼睛。但我知道,那后面一定有目光,正冰冷地穿透缝隙,注视着这里的一切——雷的恢复,药苗的萌发,还有我任何一点“不安分”的举动。
我走回昨夜燃起篝火的地方,灰烬尚有余温。将手中洗净的石板放在几块垒好的石头上,开始生火。干燥的苔藓和细枝在燧石的敲击下迸出火星,点燃,橘红色的火苗一点点舔舐着石板的底部。热量开始升腾,扭曲了空气。
“念安姐,今天还……做那个吗?”春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手里端着昨天剩下的、最后一点可怜的肉——那是从一只瘦骨嶙峋的跳鼠身上剔下的,薄薄几片,几乎透明,摊在宽大的树叶上,带着一种濒临**的暗淡色泽。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迟疑,也藏着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期盼。昨夜那短暂却震撼的香气,显然还残留在她,以及很多人的记忆里。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,接过树叶。又从旁边一个粗糙的小陶罐里,用木片刮出最后一点混合了盐末、火根粉和香草籽的调料。罐底已经见光,刮擦声刺耳。
火候差不多了。石板中心泛出隐隐的灰白,热气蒸腾。我用两根削尖的细树枝,夹起一片薄得能透光的肉,手腕稳定地,将它平摊在滚烫的石板中央。
“滋——”
一声极轻快、极短暂的爆响,仿佛一滴水落入滚油。紧接着,是更密集细碎的“滋滋”声。肉片接触高温的瞬间,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起来,从暗淡的粉灰变为诱人的焦黄,半透明的质地迅速变得不透明,紧实。被逼出的、极其稀少的油脂化作细小的油珠,在滚烫的石板上跳跃、滚动,爆裂出更浓郁的、带着 primal 诱惑的焦香!这香气霸道地窜起,瞬间盖过了清晨所有的味道——青草的涩、溪水的清、甚至昨夜灰烬的余烬气,都被这纯粹而热烈的肉脂焦香冲击得七零八落!
这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,攥住了周围所有人的呼吸。
正在练习勾脚趾的雷,动作停了下来,鼻翼微微翕动,灰眸转向火堆。岩甲刚从外面查看警戒情况回来,脚步在空地边缘顿住,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。就连那几个一直木然发呆的孩子,也像被惊醒了似的,小脑袋齐刷刷地转向香气来源,眼睛里倏地亮起一点微弱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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