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声又响了一次。
这一次,我看见那灰白粉末组成的塔影,动了一下。
它不是晃,是抬起了轮廓。像是有东西在底下撑起它的形状。光从缝隙里渗出来,照在雪上,雪不化,却开始发出轻微的裂响。
阿绫靠在我肩上,呼吸很急。她的眼睛变了,左眼赤金褪去大半,右眼幽蓝深得像井口,映着那塔影的轮廓。
“不能看太久。”她低声说,“这光会吃记忆。”
我没动。往生剑横在身前,剑尖还在抖。不是怕,是被那钟声压着。每响一次,识海里的残音就跟着震一下,像是被什么牵住了节奏。
我咬破舌尖,血顺着喉咙滑下去。一股热气冲上眉心,朱砂痣猛地一跳。识海稳了半息。
就是现在。
我把血抹在剑刃上,往生剑轻鸣一声,寒气扩散,逼退三尺内的佛光。阿绫抓紧我的手臂,指尖发冷。
“你听到了吗?”她问。
“什么?”
“诵经声。”
我闭眼细听。钟声之后,确实有声音。不是从外头来,是从识海深处浮出来的。一句一句,规整得很,像有人在念咒。
这不是我杀过的人留下的残音。
这是别的东西。
我睁开眼,盯着那坑底的图案。两只手合拢,托着一座塔。这姿势不对。佛门讲单掌合十,或是双掌平托舍利,从没有这样把整座塔捧在手心的。
除非——这塔不是供的,是锁的。
“陆九。”我忽然开口。
阿绫一愣:“谁?”
“七世转生的活佛。菩提寺最后一个人。他死前念的是‘我归掌中’。”
话音刚落,坑底的粉末突然动了。不是风吹,是自己在爬。它们沿着图案的线条重新排列,速度越来越快,最后在塔影正中堆出一个盘坐的人形。
月白僧袍,血迹斑斑。眉心嵌着一块黑曜石,边缘裂开细纹。他的眼睛闭着,瞳孔下却有金纹缓缓转动,像齿轮咬合。
陆九。
他没死干净。残魂被钉在这仪式里,做了引路的灯。
我往前走了一步。
阿绫拉住我:“别靠近。这地方在吸魂。”
“他已经没了魂。”我说,“只剩执念。”
我抬起手,往生剑指向那莲台形状的粉末堆。剑鸣再起,这次不是抗拒,是呼应。剑身上的符文亮了一下,和那黑曜石佛印的裂痕对上了位置。
“你第七世死于自毁佛骨。”我对着那残魂说,“你不肯让人碰你,因为你怕自己变成魔。”
粉末人形微微一颤。
“你说谎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像从地底传来,“我是为渡众生而来。”
“那你告诉我,”我逼近一步,“为什么每救一人,魔气就重一分?”
他没答。但识海里的残音网突然乱了。上百个声音挤进来,有哭的,有笑的,有喊师父的,有叫娘亲的。全是求救,又全是诅咒。
我知道了。
这不是渡劫,是献祭。他救的每一个人,都在给他种魔根。
“以医入魔更甚。”我低声道。
这句话一出,残音网猛地一收,所有杂音消失。只剩下一道清晰的残音,在我耳边响起:
“我不该喝那碗药。”
陆九的身体开始晃。粉末构成的僧袍裂开,露出胸口一道焦黑印记,形状正是双月交叠——和我们身上的烙印一模一样。
阿绫脸色变了:“他也是容器?”
“不是。”我说,“他是钥匙。孟婆用佛魔同源咒骗他,说只要救够九十九人,就能净化业障。其实每救一个,就在给佛国添一块砖。”
她咬唇:“所以他越救人,越接近毁灭。”
我点头。
坑底的残魂终于睁开了眼。金纹急速旋转,黑曜石佛印渗出血丝。他看着我们,眼神不再是慈悲,而是痛到极处的清醒。
“我七世前……是天狼族的医师。”他说,“族中疫病,我翻禁典救人。师尊说我触犯天规,将我交给红衣女子。她给我种下佛咒,说只要我不停救人,就能赎罪。”
阿绫浑身一震。
她想起了。三百年前,她族人病倒,第一个端药来的,就是这个穿月白僧袍的少年。
“你本可以逃。”我说。
“我逃了。”他苦笑,“第一世逃了,全族死绝。第二世逃了,村庄焚尽。从第三世起,我决定不再逃。可每一次救人,体内魔性就涨一分。第五世,我救了一个孩子,当晚就杀了他全家。”
他的手抬起,指向自己的眉心:“佛骨在压制魔性,可压制得越狠,反噬就越强。第七世,我在菩提寺山门跪了七天,求佛让我死。可佛没应,魔却醒了。”
地面又是一震。
塔影完全立了起来,高约三丈,通体由灰白粉末凝成,却像真的一样。八角飞檐,檐角挂着无形的铃,随钟声轻晃。
“佛国要开了。”阿绫说。
“不是开。”我盯着陆九,“是被人推出来的。”
陆九的残魂开始消散。粉末一块块剥落,露出里面的光核。那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形状,一半金,一半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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