湖心那具高大的骸骨开口后,整片镜湖开始翻腾。水不再是冰的冷白,而是迅速泛起暗红,像被煮沸的血浆,蒸腾出刺鼻的气息。四周浮冰崩裂,一具具骸骨从湖底升起,排列成环,空洞的眼眶齐齐望向我。
“沈无尘。”
百道声音同时响起,不是通过耳朵,而是直接撞进识海。每一道都是残音,每一句都指向同一个名字——我的名字。
“你持剑屠我全族,那一夜雪落如刀,你站在祭坛之上,剑未收,血未干。”
我站着没动。眉心朱砂开始发烫,接着渗出血丝,顺着鼻梁滑下。识海里百万残音本就未曾平息,此刻又被这股洪流冲击,几乎要炸开。眼前景象扭曲,我看见自己身穿银甲,手握长剑,脚下是燃烧的祭坛,火光映着一张女人的脸。她抱着孩子,朝我伸出手,嘴唇在动,但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。
这一幕与师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,分不清是谁。
我咬破舌尖,血腥味在口中蔓延。痛感让我清醒了一瞬。这些残音来得整齐划一,像是被人精心编排过。它们都说是我杀了他们,可没有一人能说出那天夜里我的面容。他们只认得一把剑,一个持剑的人。
不是我。
是那个用了我身份的人。
我闭眼,沉入识海,寻找那一道最不起眼的旧音。千面鬼临死前说的话突然浮现:“第十次轮回时……不要吃糖。”这话毫无关联,正因如此,它成了我能抓住的唯一支点。我靠着它稳住神志,不再去分辨那些指控,而是反过来听它们的破绽。
所有残音都在说“三百年前”,可阿绫已轮回三百七十二次。若真是她族人之魂,不该只记得一次死亡。他们不该忽略她后来的每一次重生,每一次被背叛,每一次亲手点燃复仇之火。
这些怨灵,只知三百年前那一夜。
说明唤醒他们的力量,也只能触及那一夜。
我睁开眼,湖面已彻底化作血海。白骨围成的祭阵中央,那具高大骸骨举起手臂,掌心朝天,仿佛在召唤什么。它的胸骨上刻着星纹图,和人皮画卷上的图案同源。这不是天狼族的印记,是人为刻下的标记。
有人在用这些骸骨布阵,借他们的执念,将我钉在罪人的位置上。
我还未开口,身后忽然传来衣料撕裂的声音。
我猛地回头。
阿绫不知何时睁开了眼。她的双瞳交替闪烁,左眼赤金,右眼幽蓝,像两股无法融合的火焰。她左手掐住右手手腕,用力一割,鲜血喷涌而出。她没喊疼,也没迟疑,任由血滴落入沸腾的湖中。
血落水面,竟不散开,反而凝聚成线,迅速勾勒出一道逆向星纹阵。血光冲起三丈高,照得整片湖域一片猩红。那些原本直冲我而来的残音,在接触到血阵的瞬间,竟被反弹回去,撞向周围的骸骨群。
几具靠近的骸骨当场碎裂,头颅炸开,露出颅内嵌着的一枚黑色符种。那形状极小,却带着清虚门控魂禁术的独特纹路。
阿绫跪在浮冰上,声音嘶哑:“他们说的不是你。”
她抬头看我,眼神清明得可怕。
“是三百年前,被师尊夺舍的身体。”
话音落下,湖底钟声戛然而止。
整个血湖仿佛被按下了暂停。那些原本咆哮的残音全都卡住,像是失去了牵引的力量。环形骸骨阵出现短暂混乱,部分白骨开始晃动,甚至相互碰撞。
我终于明白。
那一夜,真正的我并不在场。我在雷泽守着裴烬的冰棺,直到三天后才返回北疆。而那时,祭坛早已化为灰烬,尸骨成堆,唯一的活口只有刚出生就被封印的阿绫。
有人冒用了我的身份,穿上我的外袍,拿起我的剑,屠了天狼一族。
而那个人,是师尊。
他用控魂术操控了一具与我身形相近的弟子,让他以我的名义行凶,再将真相掩埋三百年。如今借妖王钟声唤醒怨灵,目的就是让这些执念把我当成仇人,用百万亡魂之力将我拖入心魔劫。
只要我承认那一夜是我所为,心魔契就会立刻触发,识海溃散,成为孟婆最好的容器。
但我没杀他们。
我没有。
我抬起手,抹去眉心血迹,一步步走向湖心那具高大骸骨。它还站着,双目燃着幽蓝火焰,手臂仍指着我。
“你说我来了。”我开口,声音不大,却穿透血雾,“你等的到底是谁?”
骸骨没回答。
但我察觉到它的动作变了。它不再只是被动地站着,而是微微转动脖颈,视线越过我,投向更远的地方。
那里什么都没有。
风雪依旧,血湖静止。
可我知道,它在看一个人。
一个即将踏足此地的人。
我回头看阿绫。她已经撑不住了,倒在浮冰上,手腕伤口不断流血,狐裘被染得通红。她的呼吸越来越弱,脖颈后的三枚骨钉只剩下微弱的光,像是随时会熄灭。
但她画的血阵还在运转。
逆向星纹缓缓旋转,压制着怨灵的攻势。那些原本齐声指控我的残音,现在变得杂乱无章,有的在低吼,有的在哭泣,有的甚至开始质问彼此:我们真的看清了吗?真的是他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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