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云村的秋日,天高云淡,但村里却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愁云里。问题的核心,是钱——但又不是普通的钱。
自从“溪云古韵”在国际拍出天价,“悦记厨房”的果酱成了网红产品,越来越多的订单涌向这个深山小村。然而,随着现金流加大,一种隐秘的裂痕正在老手艺人家庭内部蔓延。
虎子又一次和父亲福根伯吵了起来。福根伯耗时三个月、用古法编织的一套“四季平安”竹屏风,被一位收藏家看中,出价二十万。虎子欣喜若狂,福根伯却沉着脸不肯卖。
“爸!二十万啊!顶上咱们网店小半年的流水了!”
“这套屏风,用的是我留了十年的老竹,编的是你爷爷传下来的‘心里画’。卖了,就没了。”福根伯摩挲着光滑的竹面,眼神像在看自己的孩子。
“我们可以再编啊!我帮您找更好的竹子!”
“你?”福根伯抬起混浊的眼,“你分得清哪根竹子心里装着十年的风雨,哪根只装着三年的日头吗?”
类似的争执不止一处。林悦的母亲看着女儿用现代设备高效生产的果酱,叹气道:“你这酱,甜是甜,香是香,可没有‘等’的味道。我们以前做蜜渍,光是等糖霜自然沁透就要七七四十九天,那味道才叫入了魂。”
林悦又急又委屈:“妈,四十九天?客户等不了,资金也周转不开啊!”
年轻一代追求效率、规模、市场响应速度;老一代则执着于材料的时间成本、手艺的心力投入、作品中那份无法催熟的“工夫”。这种冲突,本质上是两种 “时间价值观” 的激烈碰撞。年轻人觉得老人“守着金饭碗挨饿”,老人觉得年轻人“糟蹋了真东西”。
更麻烦的是,这种价值观差异正在侵蚀家庭关系和师徒传承。年轻人不愿再投入数年去学那些“不挣钱”的慢功夫,老手艺人的绝活面临人亡技失的风险。村庄引以为傲的文化根脉,在经济的繁荣表象下,出现了真实的断层危机。
尹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场静默的危机。她意识到,必须找到一种方式,既能尊重市场规律,又能为那些无法用金钱简单衡量的“时间价值”定价,尤其是那些沉淀在老人技艺和传统工序里的 “慢时间”。
传统的补贴或收购无法解决问题,那只是施舍,无法赋予“慢时间”应有的尊严。反复思考后,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成形——建立 “溪云时间银行”。
这不是普通的银行,而是一个内部的价值评估和流通系统。它的核心规则如下:
1. 发行“时光币”:这是村庄内部流通的虚拟货币。其发行基础,不是金钱,而是村民(尤其是掌握独特技艺或知识的老人)自愿存入的 “不可再生时间资产”。例如:
· 福根伯存入“十年老竹识别与古法编织技艺教学时间”。
· 陆师傅存入“特定山场古茶树养护心法与制茶绝活传承时间”。
· 林悦的母亲存入“古法蜜渍七七四十九天工序全套秘方与实践指导时间”。
· 桂婆婆存入“本地百种草药材辨识与古法应用知识口述时间”。
2. “时光币”的获取与流通:
· 年轻村民(或经过审核的外部学徒)若想学习某项“时间资产”,需用自己的劳动、专业技能(如虎子的电商运营、杨帆的技术支持、小雅的设计等)或未来的部分收入预期作为“抵押”,向“时间银行”申请贷出相应的“时光币”,支付给技艺拥有者。
· “时光币”可以在村内流通。例如,虎子通过学习父亲技艺获得时光币,也可以用这些时光币去“购买”林悦母亲指导自己团队研发高端古法产品;杨帆可以用技术服务帮助“时间银行”搭建系统,换取时光币去学习根叔的竹编美学。
3. 设立“时光储备金”与“文化信托”:将“时间银行”运行中产生的部分盈余(例如,基于存入技艺开发的高端产品溢价),注入“溪云文化传承信托基金”,用于支持老手艺人的养老、资助年轻人的深度学徒计划、以及抢救性记录濒危技艺。
方案提出时,质疑声如潮。
“太复杂了!直接给老匠人发补贴不行吗?”
“时间怎么能当钱用?这不乱套了吗?”
“谁会愿意抵押未来收入去学那些‘没用’的老手艺?”
尹晴没有争辩,她先找到了福根伯和虎子,说服他们进行第一次“试存贷”。
福根伯勉强同意,存入“百鸟朝凤花篮核心编法教学(50小时)”,标价1000时光币。
虎子一咬牙,抵押了自己电商项目未来半年的10%利润分红权,贷出这笔时光币,开始跟父亲学习。
过程极其痛苦。虎子手指被竹篾割破无数次,被父亲骂“心思浮躁”更是家常便饭。但在抵押了真金白银的压力下,他不得不沉下心来。慢慢地,他开始能感受到不同竹材微妙的韧性差异,开始理解父亲口中“编的是气韵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当他终于独立编出一只虽不完美但神形初具的“小鸟”时,福根伯盯着看了很久,第一次没有批评,只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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