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的偏殿里,灰尘在从木格窗棂透进的光柱中飞舞。尹晴轻轻拂过一张老竹椅,椅面被岁月磨得温润,榫卯结构依然紧密,只是样式早已与当下的家居格格不入。旁边堆着编了一半的竹篮、造型古朴的木盆,还有老篾匠根叔用了半辈子的篾刀,刃口已磨得如月牙般弯薄。
“根叔的手艺是没得说,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编的篮子又结实又好看。”小刘陪着尹晴查看,叹了口气,“可现在塑料制品便宜又轻便,除了些念旧的老主顾,年轻人谁还买这些啊。”
尹晴没有立刻回答。她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、编得极为精巧的蝈蝈笼,那是根叔编给孙子玩的。“手艺本身没有错,是连接的方式需要更新。”她若有所思,“我们需要找到一座桥,让根叔他们的手艺,能走到现代人的生活里去。”
这一次,尹晴没有直接在网上发布“寻人启事”。她通过周雯教授的人脉,联系上了省城一家专注于“社会设计”和“非遗活化”的设计工作室——“朴隅设计”。工作室的创始人是一对年轻夫妇,男的设计师叫陈序,擅长结构创新,女的策划师叫苏念,精于品牌叙事。他们对于尹晴提出的“与手艺人共创、让传统技艺回归日用”的理念非常认同,几乎是一拍即合。
陈序和苏念带着团队住进了溪云村。他们没有急着画草图,而是花了大量时间,跟在根叔和几位老木匠身边,看他们破竹、削篾、烤弯、编扎,听他们讲不同竹子的特性、工具的用法、老一辈传下来的口诀。他们也被邀请到村民家中,观察他们日常如何使用这些竹木器物。
“我们发现,”陈序在初步沟通会上分享他的观察,“传统器物之所以耐用,在于其对材料特性的极致尊重和精准的结构逻辑。比如根叔编的饭罩,透气防蝇的同时,拱形结构非常稳定。但缺点可能是体积大、不便收纳、风格单一。”
苏念补充道:“而现代生活需要的是轻量化、易收纳、审美多元化,以及……情感连接。我们不能只是把传统样式缩小或换个颜色,需要真正从功能和使用场景出发进行再设计。”
理念很美好,但融合的过程充满碰撞。当陈序拿出他设计的可折叠竹制灯罩图纸时,根叔皱着眉直摇头:“胡闹!竹子哪有这样折来折去的?肯定要断!”当苏念提议在竹编上加入几何图案时,根叔也觉得“花里胡哨,失了根本”。
尹晴在其中扮演了关键的翻译和润滑剂角色。她耐心地向根叔解释,折叠是为了适应城市里狭小的居住空间;向陈序和苏念说明,哪些是手艺的底线不能动摇,哪些是可以协商调整的细节。
经过无数次修改、打样、失败、再调整,第一款合作产品终于诞生了。它是一款名为“承露”的多功能竹制置物盘。保留了根叔擅长的六角孔编法,确保稳固透气,但造型是更现代的浅弧面,边缘处理得圆润光滑。尺寸大小适中,既可以当果盘、茶盘,也可以放在玄关收纳钥匙杂物。最巧妙的构思在于,盘底设计了一个可拆卸的、同款竹编小垫脚,装上可避免划伤桌面,取下则便于清洗和扁平收纳。
根叔拿着第一个成品,翻来覆去地看,粗糙的手指抚过光滑的边缘和严丝合缝的接口,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:“这后生,脑子是活络。”
“承露”盘作为“溪云工造”系列的第一件产品,在尹晴的直播间和线上店铺一经推出,便因其独特的质感、巧妙的设计和背后手艺人与设计师共创的故事,迅速成为爆款。它既满足了现代人对自然材质的向往,又解决了实用性的痛点。
初战告捷,极大地鼓舞了双方。紧接着,“溪云工造”系列又陆续推出了借鉴传统蒸笼结构改良的、带滤水功能的茶具收纳盒;采用古法木作、形态极简却能完美嵌入现代书桌的黄铜配件文具盒;甚至是用制作茶染的植物残渣再次利用,与细竹篾混合压制而成的、带有随机独特纹理的环保杯垫……
这些产品,每一件都带着溪云村的印记——可能是某种传统工艺的基因,可能是本地材料的运用,也可能只是设计中融入的一抹“溪云古韵”茶汤的颜色。它们与茶叶、植物染作品一起,共同构建起“溪云”品牌丰富而立体的世界。
老手匠们发现,他们的技艺不仅没有失传,反而以新的形式被更多人珍视,收入也水涨船高。他们开始主动和陈序、苏念讨论新的想法,甚至尝试用新的工具辅助传统工艺,提高效率和精度。
尹晴看着偏殿工坊里,老中青三代人围坐在一起,热烈讨论草图、比较样本的场景,心中充盈着感动。她意识到,溪云村振兴的,不仅仅是经济,更是这些濒临湮没的技艺,以及承载这些技艺的人的自尊与自信。
然而,随着“溪云工造”知名度提升,订单量增加,新的问题也随之浮现。手工制作产量有限,难以满足市场需求;不同匠人制作的产品,细节上难免存在细微差异,标准化程度不够;原材料(如特定竹材、木材)的稳定供应也面临挑战。
尹晴知道,规模化与保持手工独特性之间的平衡,是下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。她召集了陈序、苏念、根叔以及负责生产的虎子,开始了新一轮的探讨。或许,是时候建立一套更完善的手工产品标准体系,并在保证核心工序手工制作的前提下,探索部分环节的标准化和工具改良了。
溪云村的发展,就像根叔手中正在编织的竹器,经纬交织,在不断解决新问题的过程中,愈发坚韧和丰满。而尹晴,就是那个始终保持着清醒头脑,指引着编织方向的掌舵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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