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指着其中一张纸片,上面画着一个圆形地穴,旁边标注着那些几何符号:“这很可能就是野猪岭那个地下建筑。”
“可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?”尹晴问。
周教授指着图纸上的符号组合:“看这里,井的符号和山的符号叠在一起,旁边还有这个——像火焰的符号。这可能是某种‘地火’或‘地气’的标记。”
“地火?”老康突然说,“我想起来了!我爷爷说过,野猪岭有‘地火’,不能随便动土,动了会出事。”
“地火可能是对某种地质现象的称呼,”周教授分析,“比如天然气渗出,或者地热活动。古人无法科学解释,便以祭祀的方式处理。”
就在这时,外面传来一阵喧哗。小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:“尹书记,周教授,地穴里……挖出骨头了!”
所有人立刻赶往野猪岭。发掘现场,几个研究生正小心地清理石台周围的土层。在石灰粉末图案的下方,露出了一些白色的、显然是非自然形成的物体——是骨头。
但不是人骨,而是动物骨头。经过初步辨认,有猪、羊、鸡的骨骼,都摆放得整整齐齐,头朝同一个方向。
“这是祭祀用的牺牲。”周教授说,“进一步证明这里是一个祭祀场所。祭祀的对象,很可能就是所谓的‘地火’或‘地气’。”
随着发掘继续,更多的发现拼凑出了这个地下建筑的完整图景:这是一个晚清时期修建的祭祀地穴,用于祭祀野猪岭的“地气”。黑色夯土掺入木炭,可能是为了防火或象征地火。地穴的建造者掌握了特殊的夯土技术和符号系统,这些技术和知识可能通过家族或师徒传承,但在某个时候失传了。
“所以,这不是什么神秘遗迹,”虎子总结,“就是咱们祖先修的一个祭拜土地爷的地方?”
“比那更复杂。”周教授说,“这体现了古人对特定地质环境的认知和应对方式。他们可能观察到这里的某种特殊现象——比如土壤温度异常,植物生长特殊,或者有气体渗出——于是建造了这个地穴,通过定期的祭祀和牺牲,来表达敬畏并祈求平安。”
他顿了顿:“从现代科学角度看,这或许是‘迷信’。但从环境适应角度看,这是一种基于观察的地方性知识体系。那些符号,那些建筑技术,那些祭祀仪式,共同构成了一套‘与特殊土地相处’的智慧。”
这番话让村民们陷入了沉思。野猪岭在他们记忆中一直是“不宜去”的地方,老一辈只说那里“邪性”,却从没说过为什么。现在他们明白了:不是邪性,而是特殊。祖先们认识到了这种特殊,用他们的方式标记、敬畏、管理。只是随着时间流逝,具体的知识失传了,只剩下模糊的禁忌。
发掘工作结束后,周教授团队整理出了完整的报告。他们建议对地穴进行保护性回填,只保留部分暴露的构件作为展示,同时设立解说牌,讲述这个“地气祭祀地穴”的故事。
村里就是否保留展示展开了讨论。
有人认为应该完全回填:“祖宗的东西,动了已经不好,还要展示给外人看,不合适。”
有人认为应该完整展示:“这是咱们村的历史,应该让更多人知道。”
老康提出了第三种意见:“展示可以,但不能只展示东西,要展示其中的智慧——祖先怎么观察土地,怎么理解特殊现象,怎么用他们的方式与土地相处。”
这个意见最终被采纳。地穴在专业指导下进行了保护性处理,部分构件暴露展示,旁边设立了图文并茂的解说系统。解说不仅介绍了考古发现,更重点讲述了其中体现的地方性生态智慧:
“黑色夯土中的木炭:可能用于调节地穴湿度,防止祭祀物品霉变。”
“石灰粉末图案:可能用于标记祭祀区域,石灰的碱性或许有防虫防腐作用。”
“动物牺牲的摆放方向:可能根据风向或地形,体现对自然力量的细致观察。”
“几何符号系统:一套完整的土地标记语言,记录资源、危险、适宜性等信息。”
展示区被命名为“地气祭坛——溪云先民的土地智慧”。开放后,吸引了不少游客和研究者。但对村民来说,它最大的价值不是旅游吸引力,而是重新连接了一段断裂的地方记忆。
老康开始画一个新的系列:《记忆的深层》。他不再只画表面的人事,而是画那些埋藏在土地之下的记忆层:古老的夯土层,失传的符号,被遗忘的祭祀,以及与特殊土地相处的古老智慧。
根叔常常去展示区坐坐。有一次他对尹晴说:“我以前只觉得野猪岭邪性,现在知道了,不是邪性,是咱们不懂。祖先懂,但他们的话没传下来。”
“现在传下来了。”尹晴说。
“是啊,现在传下来了。”根叔望着山的方向,“可传下来的不只是这个地穴的事。传下来的是一种……看土地的方式。土地不只是拿来用的,它是有脾气的,有记忆的,要懂它,要敬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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