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前一周,省城的艺术拍卖行“瀚海轩”派来了一个三人小组,领头的是拍卖行资深顾问、艺术品评估专家许明远。他五十多岁,穿着熨烫妥帖的亚麻西装,戴一副无框眼镜,眼神锐利如尺,仿佛随时在测量眼前一切的价值。
他们此行的目的,是评估溪云村“是否有潜力开发高端艺术收藏和投资产品”。
消息是林溪通过文创平台接洽的。起初她只是想把村里的艺术品推广到更专业的市场,没想到拍卖行直接派了评估团队。“这是难得的机会,”林溪兴奋地对尹晴说,“如果我们的作品能进入拍卖市场,价格和影响力都会完全不同。”
尹晴保持着谨慎的欢应。她安排了简单的接待,许明远却谢绝了所有参观和介绍:“尹书记,我们更希望自由观察。真正的价值往往在未经安排的细节中。”
于是,接下来的三天,这三个穿着讲究的城里人像幽灵般在村里游荡。他们用专业的相机拍摄一切:老康的画作,秀兰的织品,大山叔的木工,甚至茶园、菜园、老屋、溪流。他们不参与任何活动,只是观察、记录、偶尔低声交谈。
第三天下午,许明远请求与尹晴和几位主要创作者面谈。
会议室里,他打开平板电脑,调出初步评估报告。“经过三天的考察,我们认为溪云村确实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和市场潜力。”他的语气专业而平静,“但我们建议的开发方向,可能与你们的既有认知有所不同。”
他展示的第一组分析,是关于老康的画作。
“康老师的‘记忆系列’,技法质朴,情感真挚,作为个人表达很有价值。”许明远话锋一转,“但从艺术市场角度看,它们缺乏明确的流派归属和学术定位。我们建议:将这批作品重新命名为‘乡土记忆主义’,并撰写学术文章,将其纳入中国当代乡土艺术脉络。”
他调出几幅画的细节图:“比如这幅《晒谷场》,我们可以强调其‘稚拙派’风格,与法国卢梭、中国熊宇鸣进行类比。这幅《祠堂夜话》,可以解读为‘集体记忆的空间再现’,与装置艺术对话。”
老康听得皱起眉头:“我就是画我记着的东西,没想这么多。”
“这正是需要‘学术提炼’的地方。”许明远微笑,“市场需要故事,需要定位。一个清晰的学术标签,能让您的作品价格提升三到五倍。”
第二组分析关于秀兰的织品。
“秀兰老师的织品工艺精湛,但设计相对传统。”许明远展示市场数据,“目前高端纺织品市场,更青睐‘传统与现代的对话’。我们建议:与知名设计师合作,将传统织法应用于现代家居艺术或时装设计。”
他展示了一些案例图片:“比如,用你们的织法制作限量版艺术地毯,每平方英尺定价五千元以上。或者与服装品牌合作,开发高端成衣系列。原始织品可以作为‘工艺研究样本’,而合作产品才是主要商品。”
秀兰迟疑:“可我们的织娘坊主要是姐妹们一起做事的地方,不是工厂……”
“这正是卖点。”许明远说,“‘社区手工艺复兴’、‘女性赋权’、‘慢工细活’,这些概念在高端市场很有吸引力。我们可以将收入的一部分设立‘织娘基金’,反馈社区,这又能增加品牌的故事性。”
第三组分析最为复杂,是关于村庄整体。
“我们发现,溪云村最大的艺术资产,不是单个作品,而是整个村庄作为‘活态艺术装置’的存在。”许明远的话让所有人屏息,“茶园、菜园、老屋、溪流、村民的日常生活——这些共同构成了一种‘可持续生活美学’。”
他展示了一个初步方案:“我们建议,与知名艺术家、策展人合作,将溪云村开发为‘开放式艺术驻地与收藏项目’。具体包括:发行限量版艺术摄影集,制作纪录片系列,甚至设计‘溪云村主题’的数字艺术品和NFT。”
“但最核心的,”许明远停顿,目光扫过所有人,“是开发‘溪云村生**验权益’作为可收藏、可交易、可投资的资产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尹晴问。
“简单说,就是将村庄的某些体验——比如一次茶道体验、一次织布工作坊、一次与老康的对话、甚至只是在某栋老宅居住一晚的权利——进行限量编号,制作成精美的权益证书,作为艺术品在拍卖市场交易。”
许明远进一步解释:“购买者不仅获得体验本身,更获得该权益的拥有权。他们可以自己使用,可以转赠,也可以在市场上转售。随着溪云村知名度提升,这些权益的价值可能升值。”
会议室陷入长久的寂静。虎子第一个打破沉默:“所以……我们的日子,我们的体验,要变成……可以买卖的东西?”
“不是买卖生活本身,而是将特定体验进行艺术化和资产化包装。”许明远纠正道,“这在国际上已有成熟案例:日本某些温泉旅馆的‘一夜泊权’,法国葡萄园的‘年度收成份额’,都被开发为可交易资产。溪云村的独特之处在于,它提供的是完整的‘可持续生活美学体验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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