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澈离开溪云村的那天,雪停了,天空是一种洗过的、冷冽的蓝。他带走了一厚沓田野笔记和十几个小时的访谈录音,也带走了村民们复杂的目光——有些人佩服他的敏锐,有些人觉得他“太理论”,更多人则在他离开后暗暗松了口气:这个总在提问的年轻人,终于不再追问那些让人不安的问题了。
就在尹澈离开后第三天,村里来了一个新面孔。
他叫陈默,三十八岁,自称“自由撰稿人兼业余摄影师”,想在溪云村“长住一阵子,寻找创作灵感”。他租下了村西头一栋位置稍偏、条件相对简单的老屋,一次性付了半年租金。
与之前所有的外来者不同——老余是批判者,林星回是感知者,陆远舟是技术者,尹澈是理论者——陈默似乎什么都不是。他不参与村里的公共事务,不主动与人深交,也不对村庄发展发表意见。他只是安静地生活:每天清晨去后山散步,上午在屋里写作或整理照片,下午在村里随意走走,拍拍墙角的花、路上的猫、老人晒太阳的侧影,晚上很早就熄灯。
起初,村民们对这个安静的外来者抱有好感。他不像那些考察团一样问东问西,不像那些游客一样吵吵嚷嚷,也不像尹澈一样尖锐质疑。他只是存在,像溪流边多了一块安静的石头。
但渐渐地,一种微妙的不适感开始滋生。
这种不适首先来自于陈默的“不融入”。村里组织活动——无论是文化展示中心的讲座,还是织娘坊的体验课,亦或是茶园的新茶品鉴——邀请他,他总是礼貌地婉拒:“谢谢,但我手头有事,下次吧。”而这个“下次”永远不来。
村里有公共劳动日,通知了所有住户参与环境清扫。陈默没有出现。事后尹晴委婉提醒,他歉意地说:“抱歉,我写作进入状态了,没注意时间。下次一定。”
他不参加村民议事会,甚至不看公示栏。有人问他:“陈老师,你对村里那个新规划怎么看?”他微笑:“我不太懂这些,你们决定就好。”
这种完全的“局外人”姿态,在溪云村这个强调“共同体参与”的地方,显得格格不入。七年来,村里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:既然选择住在这里,就应该为社区做点贡献,至少应该关心社区事务。陈默的存在,打破了这种共识。
更让人不适的是他的观察方式。他总是在拍照,但拍的不是那些光鲜的“景点”——不是文化展示中心的现代建筑,不是茶园整齐的垄行,不是织娘坊精美的作品。他拍的是墙角裂缝里长出的野草,是晾衣绳上飘动的旧衣裳,是雨天泥泞小路上的脚印,是废弃老屋里坍了一半的灶台。
有一次,他在“老宝贝客厅”外,透过窗户拍里面打盹的老人。秀兰看到了,有些不悦:“陈老师,你要拍可以进去拍,在外面偷偷拍不太好。”
陈默道歉:“对不起,我只是觉得那个光影和姿态很自然。我不会公开发表的,只是自己留存。”
但他没有删除照片。
还有一次,他拍了阿灿茶园角落里那块“不按标准”的自留地——杂草稍多,茶树长得随意。阿灿看到了,皱起眉头:“陈老师,这块地……没什么好拍的。”
“我觉得很有生机,”陈默说,“规整的茶园很美,但这种稍微‘乱’一点的地方,另有一种味道。”
阿灿没再说什么,但心里不舒服。那块地是他的私密空间,是他对抗“标准化”的小小叛逆,现在被一个外人拍下来,感觉像是**被窥探了。
类似的细微摩擦逐渐累积。陈默似乎对一切“不完美”、“非正式”、“边缘性”的事物感兴趣:孩子打架后哭花的脏脸,老人抱怨时的皱眉,垃圾桶旁等待食物的流浪狗,甚至村里那处因争议暂时搁置、长了杂草的空地。
他从不评判,只是记录。但这种记录本身,就让习惯了“展示最好一面”的村民感到不安。在溪云村的公共叙事里,这些“不完美”要么被改造,要么被解释,要么被纳入“生长中的溪云”进行建设性讨论。而陈默的镜头和目光,只是平静地呈现它们的存在,不加修饰,不予置评。
这种态度,比老余的批判更让人难以应对。批判至少意味着在意,意味着认为这个村庄值得被批评、应该变得更好。而陈默的平静观察,更像是一种……漠然?或者说,一种审美上的抽离?他把溪云村当作一个“客体”来欣赏和记录,却不打算参与它的生命进程。
矛盾在一个午后爆发。
那天,陈默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遇到了小豆——那个曾在土墙上画画、后来墙被粉刷的小姑娘。小豆正用粉笔在石板地上画飞船,画得投入。陈默蹲下来,用相机连拍了几张。
小豆的奶奶正好路过,看到这一幕,突然激动起来:“你拍什么拍!有什么好拍的!”
陈默站起身,有些错愕:“阿姨,我只是觉得孩子画画的样子很生动……”
“生动什么生动!你经过我们同意了吗就拍?”奶奶一把拉过小豆,挡在她身前,“谁知道你拍了干什么用?上次也有个人拍了我家孙女,照片不知道弄哪儿去了!”
声音引来几个村民围观。有人劝解:“陈老师应该没有恶意。”但也有人说:“确实,总这么偷偷拍,是让人不舒服。”
陈默收起相机,认真道歉:“对不起,我以后一定先征得同意。”他顿了顿,“但我真的没有恶意。我只是……觉得真实的生活瞬间很珍贵。”
“我们的生活不用你来觉得珍不珍贵!”奶奶气还没消,“你们这些城里人,把咱们这儿当动物园是吧?想看‘原生态’,想拍‘乡土气’,拍完了回去当谈资。我们就是普通过日子,不是给你们看的!”
这话戳中了许多村民内心隐隐的痛点。七年来,溪云村接待了无数来访者:学习的、考察的、旅游的、研究的。大家已经习惯了被观看、被分析、被评价。但陈默这种“审美性”的观看,尤其关注那些“不光鲜”的细节,触动了某种更深的反感:我们努力变得更好,你却只对我们身上还没擦干净的泥点感兴趣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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