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七点,邮件准时发送。何炜在办公室狭窄的折叠床上囫囵睡了四个小时,被手机闹钟惊醒时,窗外依旧是铅灰色的黎明。冷水泼面,廉价的剃须刀在下巴上留下几道细小的血痕,他对着洗手间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、胡茬凌乱的男人看了几秒,然后用力拍了拍脸颊。
回到桌前,电脑右下角显示有新邮件。他心一跳,点开。
不是林嵘的回复,是局办转发的一份会议通知:「关于召开‘全市文旅资源整合与创新利用专题研讨会’的预通知」。会议时间在下周五,要求各相关单位(包括试点项目组)准备汇报材料,并“可邀请有潜力的社会合作方列席”。通知末尾,附着一份长长的、涵盖文化、旅游、宣传、财政等多个部门的参会名单,李主任的名字赫然在列,位置还比较靠前。
又一场会。而且范围更广,层级更高。“社会合作方列席”——这几乎是明示,要他把“像素方舟”这样的团队正式推到台前,接受各方审视。是机会,更是风险。在那些习惯于听漂亮数据和看光鲜PPT的领导面前,阿哲他们那些粗糙但真诚的原型演示,会不会显得过于“寒酸”和“不成熟”?李主任又会借此机会,如何“评价”或“补充”?
何炜感到一阵头痛。他将通知转发给唐莉,让她开始准备基础的汇报材料框架,但注明“内容待定”。
接着,他登录内部办公系统,查看昨天让唐莉申请的公务用车和差旅审批流程。状态显示:科室审核中(李主任)。他盯着那行字,等了十分钟,刷新,状态未变。又等了半小时,依旧“审核中”。
这不符合常规。这种低额度的短期市内差旅,李主任通常不会卡,甚至不会细看。除非,他注意到了目的地是“坳背村”,或者,有人提醒了他什么。
何炜没有打电话去催。他关掉页面,拿起座机,直接拨通了局车队队长的内线号码。队长老赵是他多年前的旧识,关系还算过得去。
“老赵,我何炜。有个急事想麻烦你。明天上午我需要用车去趟坳背村,办点急事,就半天。局里派车流程有点慢,你看能不能……帮我协调一辆不常用的备用车?油费和过路费我自己处理。”他压低声音,语气尽量自然。
电话那头老赵沉默了两秒,似乎在权衡。“何总监啊……不是我不帮你。车队现在管得严,用车都得走系统,特别是去下面县乡。你这……让我很为难啊。”
“就半天,早去早回,不耽误正常用车。老赵,帮个忙,真是急事,关系到项目关键节点。”何炜加重了“关键节点”几个字。
老赵又沉默了一会儿,终于松口:“唉,行吧。明天早上七点,你来车队后院,找那辆尾号37的旧桑塔纳,钥匙我放左前轮胎上面。记住,早去早回,别声张。油表半箱,够你跑个来回。”
“多谢了,老赵,回头请你吃饭。”何炜真心实意地道谢。
挂掉电话,他松了口气,但心头并未轻松。动用这种非正规渠道,本身就有风险。一旦被李主任或其他人察觉,又会成为一条“不按规矩办事”的小辫子。
他看了眼时间,八点二十。林嵘的回复还没来。他强迫自己不再刷新邮箱,开始处理其他杂务。唐莉送来了需要他签字的几份常规文件,又低声告诉他,刚才在走廊遇到非遗中心的小刘,小刘似乎想跟她说什么,但看到有人过来,就匆匆走开了。
何炜点点头,没说什么。小刘是颗不安的棋子,他的示好与冒险,需要谨慎对待,但不能完全依赖。
九点半,林嵘的回复终于来了。邮件很简短:
「邮件收悉。原型方向可继续深化。论坛信息已关注,属正常民间记录范畴,无需过度反应,但需加快自身工作进度,确立官方项目的权威性与创新性。关于田野采集,可按计划推进,注意方式方法,确保传承人权益与项目质量。遇非技术性阻碍,可及时沟通。」
典型的林嵘风格:肯定方向,施加压力,给出有限支持(“可及时沟通”),但不做具体承诺。那句“属正常民间记录范畴”值得玩味,似乎是在淡化B方(专业记录者)的潜在威胁,又像是在提醒何炜不必将其视为敌手,专注自身即可。而“确保传承人权益”则像是一句伏笔,如果后续在采集过程中与李主任或其他人发生冲突,这可以成为一个理论依据。
何炜将邮件反复看了两遍,然后彻底关闭邮箱。有了林嵘这模棱两可但总算有点倾向的回复,加上老赵那边协调的车辆,第二次坳背村之行,终于可以启动了。
他立刻在“像素方舟”三人群里发了消息,告知明天出发,要求阿哲和小晚准备好所有便携设备(不包括那套匿名设备),并再次检查电源和存储空间。陈墨回复说他会提前到工作室会合。
安排好这些,他才感到一丝短暂的、如履薄冰般的踏实。至少,在行动层面,他夺回了一点主动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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