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一二年的七月,像一锅煮沸的糖浆,粘稠,滚烫,甜腻得令人发晕。阳光不再是春日里那种试探性的暖意,而是变成了白花花、**裸的炙烤,晒得练江的水面都泛着刺眼的金属光泽,老城青石板路升腾起扭曲的热浪。
然而,这灼人的暑气,却丝毫无法消减何炜心头那不断蒸腾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热度。那是一种混合了巨大释然、扬眉吐气的兴奋,以及对未来重新燃起的、近乎失而复得的希冀。
首先是轩轩的高考成绩。放榜那天,奚雅淓打来电话,声音是久违的、带着哽咽的激动。分数超出本省文科一本线三十多分,远超他们最乐观的预估。这个数字,像一道金光劈开了一年多来笼罩在这个家庭上空的、名为“前途未卜”的厚重阴云。市一中的复读,奚雅淓整整一年的陪读煎熬,无数个提心吊胆的日夜,似乎都在这一刻,被这个实实在在的分数赋予了沉甸甸的价值和意义。电话里,何炜能听到轩轩在旁边,声音依旧有些拘谨,但那份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隐约的骄傲,却是藏不住的。何炜握着电话,手心里全是汗,一遍遍重复着“好,好,太好了”,眼眶发热,喉咙发紧。这块压在他心头最重、也最无能为力的巨石,终于被移开了。
紧接着,是工作上的正式“复位”。或许是因为“古镇夜呼吸”项目的余温,或许是非遗数字化试点项目推进得力、初步方案得到了上级的肯定,又或许只是时间终于冲淡了昔日那场风波的阴影。七月初,公司内部一纸简单的任命通知,他办公室副主任前面的“代理”二字被悄然抹去,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,甚至比原点更向前了一点——老赵在宣布时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了句“好好干,以后担子更重”。没有盛大的仪式,没有热烈的祝贺,但这寻常程序里的“寻常”二字,对他而言,已是来之不易的“不寻常”。他重新拥有了名正言顺的职位和随之而来的、哪怕有限的决策空间。那曾经如影随形的“观察”与“隔离”目光,似乎也真正消散在了这盛夏蒸腾的空气里。
对比去年此时的一地鸡毛——父亲挣扎在病榻,自己身背处分停职在家,儿子高考惨败前途渺茫,与妻子关系降至冰点,还有苏晴那个如同幽灵般缠绕的秘密与恐惧——今年的七月,简直像一个色彩过于饱和、美好得有些不真实的梦境。
日子确实有了巨大的、肉眼可见的变化。家里的气氛轻松明快了许多。父亲的身体在稳定调养下,竟能偶尔在晨昏凉爽时,独自下楼溜达一小圈了。母亲脸上的愁云被轩轩的好消息驱散大半,整日琢磨着给即将离家的孙子准备行装、滋补品,忙得不亦乐乎,话里话外都是对未来的憧憬。轩轩填报了省城一所不错的一本大学,专业是他自己感兴趣的传媒类,整个人似乎也开朗了一些,愿意和何炜多说几句话,虽然依旧谈不上亲密,但那种冰封般的隔阂感,确实在消融。
奚雅淓结束了为期一年的陪读,带着一身的疲惫和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释然,回到了练江新苑。她的归来,让这个家重新有了完整的形态。她瘦了些,眼角细纹似乎更深了,但眼神明亮,有一种历经鏖战后的平静与坚韧。她将主要精力重新放回照顾父母和打理家务上,与何炜之间,维持着一种基于“共渡难关后”的、客气而默契的合作关系。他们会一起商量轩轩上大学的具体事宜,讨论给父亲换哪种更有效的保健品,偶尔也会在晚饭后,并肩站在阳台,看着夕阳沉入远山,简单交换几句对天气或邻里的看法。没有激烈的情绪,没有深入的交谈,更像是一对共同经营着一项重要产业(家庭)的、疲惫但尽责的合伙人。那道裂痕依然横亘在那里,但至少,表面被一层名为“孩子有成”、“家庭复兴”的薄土覆盖着,暂时不会扬起呛人的尘埃。
而苏晴,则像一株适应了阴影的植物,在这盛夏的“顺境”中,悄然生长得更加枝繁叶茂。她似乎深谙“顺势而为”的道理,在何炜信心恢复、心境开阔的当口,她的存在方式也变得更加熨帖和……不可或缺。
她不再仅仅是深夜的慰藉或工作难题的解答者。她开始更频繁地参与到何炜对新项目的构思和兴奋中。当他为某个展示创意拍案叫好时,她会发来一个点赞的表情,附言:“这个互动设计有灵气,何主任状态回来了。”当他偶尔对某个技术实现流露出些许不确定时,她又会适时地提供几个可行的参考方案或联系人,轻描淡写地说:“正好有个朋友做这个,可以问问。”
她的关心,也开始渗透到更细微的层面。得知轩轩考了好成绩,她发来信息:“恭喜何主任,守得云开见月明。孩子争气,是做父母最大的安慰。(一个微笑的太阳表情)” 看到他偶尔在朋友圈(一个他们心照不宣、奚雅淓并不使用的社交角落)分享的工作进展或随手拍的夕阳,她会留言,语气平和而真诚,像一个最懂他的老朋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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