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文旅局新牵头的“红色记忆·徽州足迹”专题项目,像一块烫手山芋,在几家相关单位之间辗转了半个多月,最终以“联合承办”的名义,落到了歙县文化传媒和“新安文旅”的头上。任务下得急,要求却高:三个月内,要完成一条精品红色旅游路线的整体策划、沿线标识系统设计、配套宣传物料制作,还要筹备一场小型的主题启动仪式。时间紧,预算却卡得死,是个典型的“政治任务”——做好了未必有多大功劳,做砸了却肯定要吃挂落。
消息传到何炜这里时,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无关紧要的档案目录发呆。停职归来后,他被微妙地边缘化,类似这种吃力不讨好的“联合项目”,自然成了“适合”他参与的工作。办公室主任老钱传达指示时,语气是惯常的公事公办:“小何啊,这个红色文旅项目,局里很重视,点名要体现专业水准。你和‘新安文旅’那边熟,以前也有合作基础,这次就由你牵头跟进,具体负责策划和文案统筹。对方那边……听说会是苏晴科长牵头。”
苏晴。
这个名字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何炜沉寂已久的心湖里,激起了几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。距离上次那条冰冷的“两清”短信和那笔被退回的转账,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。时间仿佛一层粗糙的砂纸,试图磨平那场混乱留下的所有尖锐棱角。他强迫自己将那段记忆打包、深埋,专注于眼前一地鸡毛的生活:父亲缓慢的康复,儿子在百里外的沉默挣扎,与奚雅淓之间隔着距离的、小心翼翼的维系,还有工作上不咸不淡的维持。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这个名字,至少,在听到的瞬间,不会再有心悸般的条件反射。
然而,当“合作”与“苏晴”这两个词被摆在一起时,一种混合着抗拒、尴尬、以及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,还是悄然弥漫开来。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:会议室里,她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职业装,头发一丝不苟,目光冷静锐利,公事公办地讨论方案,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超出工作范畴的纠葛。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煎熬?
但他没有选择。这是工作,是指派的任务。就像生活里其他许多他无法拒绝的事情一样,他只能接受,然后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。
第一次项目协调会,定在文旅局的会议室。何炜提前十分钟到达,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,摊开笔记本,目光投向窗外熟悉的街景,试图让心情平复。陆陆续续有人进来,文旅局的领导,其他协作单位的人。他微微低着头,避免不必要的寒暄,心里却像绷着一根弦,留意着门口的动静。
然后,她来了。
苏晴走在“新安文旅”一行人的前面,深灰色的西装套裙,珍珠耳钉,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髻,脸上是精心修饰过的淡妆,整个人透着一股无可挑剔的、略带距离感的专业气质。她走进来,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室,在与何炜视线相遇的刹那,几乎没有任何停顿,只是几不可察地、礼节性地点了下头,便径直走向对面的位置,与文旅局的负责人握手、寒暄。姿态大方,笑容得体,一切流畅自然,仿佛何炜只是人群中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普通合作方。
何炜的心脏,在她目光掠过的那零点几秒里,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。随即,一种更深的、近乎自嘲的平静覆盖上来。就该是这样。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,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到面前的笔记本上。
会议开始。领导讲话,阐述项目意义、政治要求、时间节点。冗长的官话在会议室里回荡。何炜垂着眼记录,偶尔抬眼,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对面。苏晴听得很专注,不时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,侧脸线条清晰而冷静。她身上似乎换了另一种香水,或者护手霜,气味很淡,是一种更偏向木质的中性调,清冷,疏离,刻意抹去了所有个人化的、可能引发联想的痕迹。连那曾经让他印象深刻、带着一丝兰草腥气的冷调气息,也消失不见了。这是一种彻底的、全方位的职业化屏蔽。
轮到双方介绍参与人员和初步构想。何炜站起身,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己方的人员构成和大致工作思路,语气平稳,措辞严谨,完全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项目负责人该有的样子。他能感觉到对面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但他没有特意去看苏晴。坐下时,手心有微微的汗湿。
接着是苏晴。她的声音清晰、平稳,语速适中,介绍着“新安文旅”这边的人员配置和对项目亮点的初步思考。她的发言逻辑严密,重点突出,甚至提前准备了几页简洁的PPT辅助说明,显示出极高的专业度和准备充分。在整个过程中,她没有多看何炜一眼,所有讨论都基于项目和逻辑,仿佛他们真的是第一次合作的陌生人。
会议确定了初步分工和下一次专题讨论的时间。散会后,人群嗡嗡地交谈着往外走。何炜收拾东西稍慢了一些,抬头时,正好看见苏晴被文旅局一位副局长叫住,正在走廊里说着什么。她微微侧耳倾听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专注,偶尔点头回应。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,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,那身影挺直,从容,却透着一种无形的、难以接近的屏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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