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八点二十五分,离正式上班还有五分钟。何炜端着刚在楼下食堂打的、装在印有公司logo的白色马克杯里的速溶咖啡,站在六楼办公室的窗前。
窗外视野不算开阔,被对面一栋同样灰蓝色玻璃幕墙的写字楼挡去大半,但斜侧方还能瞥见一小片老城区的屋顶。黛瓦连绵,马头墙错落,在清晨尚算柔和的阳光下,像一片凝固的、青灰色的海浪。更远处,是淡淡的一线山影,那是黄山余脉。这片景色他看了七年,从刚搬进这栋新楼开始。起初还觉得新鲜,后来就熟视无睹,只有在思绪需要短暂逃逸时,目光才会无意识地落在那片层叠的瓦楞和翘起的檐角上。那里时间流淌的速度,似乎与楼内截然不同。
办公室里逐渐有了人声。对桌的老张正“吸溜吸溜”地喝着滚烫的稀饭,手里还捏着半个茶叶蛋,他是公司老人,离退休还有两年,早已进入“半着陆”状态,只要份内工作不出大岔子,其余时间乐得清闲。斜前方的年轻科员小周,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,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,大概是在赶什么急活,他是去年考进来的大学生,身上还带着一股未被完全驯服的冲劲和对职场规则的懵懂试探。靠门的位置空着,那是科员刘姐的,她通常踩点进办公室,然后开始忙碌地浇花、擦桌子,用一套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开启一天。
何炜回到自己位置,放下咖啡杯,杯底与桌面磕碰出轻微的脆响。他点开电脑,邮箱图标上已经显示着三条未读邮件。一条是行政部发的关于下午消防安全讲座的例行通知;一条是市公司企业文化办公室转发来的某份学习材料;还有一条,是“新安文旅”王科长助理发来的,确认下午看样片的具体时间和地点,措辞礼貌而疏离。
他先点开市公司的学习材料,快速浏览。无非是些“围绕中心、服务大局”、“深化认识、提升站位”、“创新载体、务求实效”之类的套话,排列组合出几千字的篇幅。他需要从里面摘出几句,镶嵌到自己正在起草的“阶段小结”里,以体现对上级精神的及时学习和贯彻。这活计他做了无数次,早已驾轻就熟,却每次做时,心里都会泛起一丝微妙的厌倦——不是对工作本身,而是对那种必须用固定的、正确的、却往往失真的语言来包裹和表达一切的疲惫。
他开始动手修改小结。手指在键盘上敲击,发出有规律的嗒嗒声。上午的办公室并不安静,老张吃完早饭开始刷手机新闻,外放的声音调得不大不小;小周接了个电话,语气恭敬又略带焦急地解释着什么;刘姐终于到了,带来一阵淡淡的脂粉香和一连串的“早上好”。何炜戴着无形的隔音耳塞,目光在屏幕上的字句和自己昨晚列出的要点间来回移动。他删掉一段过于空泛的“认识”,替换成公司某个具体宣传活动中的数据;将“高度重视”改成“认真落实”;把“取得一定成效”细化成“覆盖面较前期扩大百分之十五”。文字在他手下被反复揉捏、调整,像泥塑,最终要呈现出领导希望看到的、既符合规范又不至于太过平庸的形状。
九点整,内线电话响了。是办公室主任老钱,通知九点十分在小会议室开个短会。
何炜保存文档,端起已经半凉的咖啡喝了一口,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。他拿起笔记本和笔,起身。
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。除了办公室主任老钱,还有广告业务部的经理老李,设计制作部的负责人孙姐,以及财务科的小赵。何炜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。老钱五十多岁,头发稀疏,常年一副睡不醒的样子,但办起事来手腕老道。他清了清嗓子,开始说话。
“临时召集大家,就一个事。‘新安文旅’那个古镇亮化工程的宣传包,下午赵总亲自带队去谈。对方很重视,王科长点名要看看我们之前给‘徽商故里’项目做的整体方案和部分成品视频。何主任,”他看向何炜,“这块资料你那里最全,中午前整理一份精华版出来,打印五份,下午带上。”
何炜点头:“好的,钱主任。‘徽商故里’的电子档我这边有备份,我马上整理。”
“嗯。”老钱又转向老李和孙姐,“李经理,孙经理,下午你们二位也要去。技术上的问题,效果实现的可能性,成本估算的大致区间,心里要有数。对方可能会问得很细。”
老李胖胖的,脸上总挂着笑,闻言连连点头:“没问题,钱主任,我们都有准备。”孙姐则推了推眼镜,言简意赅:“物料和样片准备好了。”
“小赵,”老钱最后看向财务科的代表,“你也列席,主要听,涉及费用方面的讨论记一下。”
简单的分工后,短会就散了。何炜回到办公室,开始整理资料。“徽商故里”是前年公司接的一个比较大的文旅宣传项目,他参与了从前期策划到后期文案撰写的全过程。电脑里相关的文件夹层层叠叠,方案修改稿就有十几个版本。他需要从中挑选出最能体现公司创意水平、执行能力和最终效果的几页,加上视频链接和截图,做成一份简洁有力的“展示精华”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