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放榜的消息,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,闷头盖脸地砸在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、尚未真正喘息过来的家庭。轩轩那串比预估最低线还低了三十多分的数字,发到何炜手机上时,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枯燥的资产数字出神。一瞬间,指尖的血液仿佛都褪去了,只剩冰凉。窗外午后的阳光白得惨淡,带着某种漠然的酷烈。
意料之中,又难以承受。过去一年,或者说过去的几年,家里变故迭起,气氛压抑,轩轩的状态每况愈下,成绩像坐了滑梯。何炜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,只是总存着一丝侥幸,希望儿子能在关键时刻绷住那根弦。现在,侥幸被冰冷的数字碾得粉碎。
他给奚雅淓打电话,铃声响到快要自动挂断才被接起。背景音很安静,不像在学校,倒像是在某个密闭空间。
“看到了?”奚雅淓的声音传来,异常地平静,平静得像暴风雪来临前凝固的空气。
“嗯。”何炜喉咙发紧。
“我晚点回去。”她说,语气里听不出情绪,但那份刻意的平稳本身,就是一种惊涛骇浪前的压抑。
挂断电话,何炜在办公室里枯坐了很久,直到天色开始泛灰。他知道,真正的考验,现在才开始。
家里的气氛,比预想的更凝重。不是哭天抢地的崩溃,而是一种沉甸甸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。轩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,任凭母亲在门外低声唤了几次,也毫无回应。父亲坐在惯常的藤椅上,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暮色,浑浊的眼睛里一片空茫,仿佛连忧虑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,动作迟缓,时不时用围裙角擦一下眼角。
奚雅淓回来时,脸上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、深入骨髓的疲惫。她没看何炜,也没理会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,径直走到轩轩房门前,抬手,停顿了一下,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敲了三下。
“轩轩,开门。”
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。里面沉寂了几秒,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,门锁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奚雅淓侧身进去,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,将一切声响隔绝。
何炜坐在客厅,能感觉到那扇薄薄的门板后,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、或许比争吵更伤人的对话。他能想象奚雅淓的痛心、失望、强压的怒火,以及更深层的、近乎绝望的焦虑。也能想象轩轩的茫然、自责、或许还有破罐破摔的叛逆。他只是个被隔在外面的听众,连参与的资格都显得尴尬。
晚饭在近乎凝固的沉默中草草结束。轩轩几乎没动筷子,奚雅淓也只喝了几口汤。饭后,母亲默默收拾碗筷,父亲被搀扶着回了房间。客厅里只剩下何炜和奚雅淓,隔着茶几,像两个即将谈判的陌生人。
“我跟他谈过了。”奚雅淓先开口,声音带着嘶哑,但条理异常清晰,像早就打好了腹稿,“他自己知道考砸了,后悔,但没用。现在两条路:随便走个大专,或者复读。”
何炜点点头,等着她的决定。他知道,在这个家里,关于儿子教育的关键决策,尤其是这种需要破釜沉舟的抉择,奚雅淓的意见往往具有决定性。
“我想让他复读。”奚雅淓看着他,眼神里有种孤注一掷的亮光,“而且是去最好的地方复读——市一中。”
市一中。这个名字让何炜心头一沉。那是本地区顶尖的省重点,升学率惊人,但门槛也极高,尤其是对于复读生,名额稀缺,竞争惨烈,费用更是不菲。更重要的是,离家近百公里。
“市一中……名额恐怕不好弄。而且,那么远,他怎么……”
“我陪读。”奚雅淓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“我在学校附近租房子,过去陪他一年。他现在的状态,没人盯着不行。市一中管理严,氛围好,是最后的机会。”
陪读。这两个字像两块巨石,投入何炜死水般的心湖。这意味着奚雅淓要离开家,离开她耕耘了十几年的教师岗位,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,全身心投入一场胜算未知的战役。这个家,怎么办?
“你的工作……”他艰难地问。
“我会处理。请假,或者想办法。”奚雅淓移开视线,望向黑漆漆的窗外,“现在,没有比轩轩前途更重要的事。”
何炜沉默了。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,但他也清晰地感觉到,在这份决绝背后,有一种更深的东西在涌动。是对他这个父亲长期缺席的不满?是对这个家多次陷入危机而无力挽回的失望?还是一种……想要彻底挣脱当下困境的冲动?
“市一中的名额,不是光有钱就能解决的。”何炜说出最实际的困难,“我们那边……没什么过硬的关系。”
奚雅淓闻言,沉默了片刻。再开口时,声音低了一些,带着一丝复杂的、何炜难以解读的情绪:“名额的事……我已经托人在问了。”
“托人?”何炜下意识追问,“托谁?”
奚雅淓没有立刻回答。她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水杯,抿了一小口,才说:“一个老同学。陈邈。他现在……是市一中的教导主任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