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轩轩房间带上门,那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响,像给一场艰难的战役暂时画上了休止符。何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站了几秒,才转身走向客厅。客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,光线被灯罩约束成一团温吞的昏黄,勉强照亮沙发和茶几的一角,房间大部分区域都浸在暧昧的阴影里。奚雅淓蜷在沙发里,身上搭着一条薄毯,手里拿着手机,屏幕的光映亮她半张脸,神情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不清。
何炜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,皮革发出轻微的受压声。他感到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倦意,与儿子那场隔墙喊话般的交谈,非但没疏通什么,反而像搅动了一潭沉水,让更多淤积的泥沙翻涌上来,堵在胸口。
“睡了?”奚雅淓眼睛没离开手机屏幕,声音有些懒,带着熬夜后的微哑。
“躺下了,估计没睡着。”何炜搓了把脸,胡茬扎着手心,有些粗糙的刺痛,“该说的都说了,听进去多少,难讲。嫌家里闷,嫌我们只盯着分数,特别是嫌我……管得少,没资格管他。”最后几个字,他说得有些艰涩。
奚雅淓终于抬起眼,看了他一眼。屏幕光在她眼底残留一点冷色的反光,让她平日的温婉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。“沈老师也是这个意思。说我们可能给的压力太大了,家庭氛围……尤其是妈妈给的压力。”她顿了顿,拇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边缘,“她说,轩轩这个年纪,又是男孩,父亲的角色很重要。缺席久了,孩子心里会不服,也会……缺乏安全感。”
“缺席”两个字,像两枚小石子,投入寂静的客厅,激起无声的涟漪。何炜感到一阵心虚,不仅仅是对儿子,更是对眼前这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妻子。他最近何止是对儿子缺席。
“是我的问题。”他承认,声音低了下去,“最近……事情太多,焦头烂额,顾此失彼。”
奚雅淓没接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那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散漫,而是带着一种平静的、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的审视。客厅里安静下来,只有远处冰箱压缩机启动时低沉的嗡鸣,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夜车声,更衬得这寂静深不见底。
“何炜,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,“你从爸生病以后,整个人状态就很不对。”
何炜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僵。他端起面前不知何时凉透的水杯,喝了一口,冰水滑过喉咙,带来短暂的清醒,也压下那一瞬间涌上的慌乱。
“爸病得那么重,谁状态能对?”他试图让语气显得自然,带着点苦笑,“天天医院公司两头跑,心里悬着,睡不好,吃不下,是个人都得垮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奚雅淓点点头,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他脸上,没有移开,“那种累,那种慌,我也有。但你的……不太一样。”
她放下手机,身体微微前倾,薄毯从肩头滑落一些。“你经常走神。跟你说话,有时要叫两三遍才听见。眼神经常是空的,看着一个地方,但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。晚上睡觉,你翻来覆去,有时候半夜会突然坐起来,愣半天,又躺下。有时候……还说梦话。”
说梦话?何炜心头一凛。他完全不知道。梦里会说什么?有没有吐出不该吐的名字或事情?
“可能……是压力太大了,神经衰弱。”他避开她的注视,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、指节有些发白的手,“你也知道,公司那边项目压力也大,爸一病,所有事都挤在一起了。”
“是吗?”奚雅淓的声音很轻,像一片羽毛,却带着重量,“只是工作压力?”
何炜感到那股审视的力道在加重。他抬起头,努力让眼神显得坦诚而疲惫:“不然呢?雅淓,我知道我最近忽略了你和轩轩,家里的事都压在你身上,是我不对。等我忙过这阵,爸情况再稳定点,我一定多花时间在家里。”
他在转移话题,试图将她的疑虑引向对家庭的愧疚,而非其他。
奚雅淓沉默了一会儿,目光在他脸上逡巡,似乎在寻找什么破绽,又似乎在掂量他话语里的真假。然后,她的视线微微下移,落在了他搭在膝盖的手腕上——那里空荡荡的。
“你手表呢?”她忽然问。
何炜心里猛地一跳。手表?他下意识地摸向左手腕,那里确实空了。那块跟了他好几年的旧手表,昨天洗澡摘下来后……好像放在酒店房间的洗手台上了?还是带回来了?他脑子里一片混乱,昨晚从市里仓皇回来,加上父亲急诊,他根本记不清这些细节。
“可能……昨天从医院回来,随手放哪儿了,一时没找到。”他尽量让声音平稳,但语速不自觉地快了一点,“一块旧表,不值钱,丢了就丢了。”
“哦。”奚雅淓应了一声,没再追问,但那双眼睛里的探究并没有散去。她重新靠回沙发背,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侧脸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,也显得有些疏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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