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言发酵的第五天,压力以另一种更具体的形式,抵达了奚雅淓最脆弱的防线——市郊康复疗养院。
周四下午,奚雅淓请了假,像往常一样去探望父亲。护工张阿姨在走廊拉住她,神色有些不安:“奚老师,这两天……好像有几个面生的人,在病房外面转悠,还拿着手机好像要拍什么。我问他们找谁,他们支支吾吾就走了。还有,隔壁房间的家属,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,好像在议论什么‘视频’、‘老师’……看我的眼神怪怪的。”
奚雅淓的心猛地一沉。疗养院也不安全了。父亲昏沉混沌的世界,竟然也被那场源自网络的窥探风暴所波及。她感到一阵冰冷的愤怒,还有更深的无力——她可以把自己关起来,可以不去理会学校的目光,可她无法给父亲建造一个绝对隔音的玻璃罩。
她整理好表情,推开病房门。父亲何知涯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,望着窗外发呆。听到动静,迟缓地转过头,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,才慢慢聚焦。
“雅淓来啦。”声音嘶哑,但比上次清晰一些。
“爸。”奚雅淓挤出笑容,走到床边,拿出带来的软蛋糕,一小口一小口喂他。父亲机械地吞咽着,目光却又飘向了窗外。
喂完蛋糕,她拧了热毛巾给父亲擦脸。擦到手臂时,父亲忽然抬起枯瘦的手,指了指床头柜——上面除了水杯药品,还放着一个陌生的、包装精致的果篮。
“那个……小陈,早上来过。”父亲断断续续地说,“说……谢谢你照顾。还陪我……说了会儿话。”
奚雅淓动作一顿。陈邈来过?在她不知情的时候?她看向那个果篮,旁边还放着一本崭新的、字体很大的《花卉图鉴》——父亲年轻时喜欢摆弄花草。
“他说什么了?”她听见自己问,声音有些干。
“没说什么……就说,外面有人说闲话……让你别往心里去。说你是好孩子……他,会帮忙。”父亲努力组织着语言,眼神里有一种老人特有的、穿透表象的清明,“雅淓啊……爸是病了,不是傻了。你……是不是过得很难?”
奚雅淓的鼻子瞬间酸了。她低下头,用力拧着毛巾,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盆里。过了好几秒,才闷声道:“没有,爸,我挺好的。您别操心。”
“小陈……人稳重。”父亲缓缓地说,目光又转向窗外,“比……小炜,心细。”
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,投入奚雅淓翻腾的心湖。父亲很少评价,尤其是如此直白的比较。是因为陈邈持续的探望和恰到好处的关怀(果篮、图鉴、陪说话),已经在他昏沉的意识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迹?还是老人本能地感知到了女儿沉默之下的沉重,而陈邈的出现,恰好提供了一种具象的“支持”参照?
她无从分辨。但父亲这句话,无疑在某种程度上,赋予了陈邈的“介入”一种奇特的合法性——来自她最在乎的亲人的、无声的认可。
离开疗养院时,天色阴郁,飘起了细雨。奚雅淓走向停车场,却看见陈邈的车停在她的车旁边。他撑着伞站在车外,似乎是在等她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奚雅淓有些愕然。
“不放心。”陈邈走过来,很自然地将伞倾向她这边,挡住了细密的雨丝,“张阿姨跟我提了最近有陌生人在附近转。我过来看看,顺便和疗养院保安部打了个招呼,让他们加强这一块的巡查,注意陌生访客。”
他说得平淡,仿佛在安排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。但奚雅淓知道,这需要动用关系和人情。一中教导主任的身份,在某些时候,确实比一个普通病人家属的话更有分量。
“谢谢。”她低声道,这次的道谢比之前多了些切实的重量。
“上车吧,雨大了。”陈邈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。奚雅淓犹豫了一瞬,坐了进去。车内很干净,有淡淡的皮革和旧书混合的味道,暖气开得恰到好处。
车子驶出疗养院,汇入城郊公路。雨刷规律地摆动,划开一片片模糊的视野。
“顾穗那边……”奚雅淓忽然开口。
“视频昨晚删除了。”陈邈目视前方,声音平稳,“她也发了简短的道歉说明,承认‘选取角度不当造成误解’。热度会慢慢下去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她可能不会就此罢休。你和你家人,近期还是要多注意。”
“嗯。”奚雅淓应了一声,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、被雨水浸透的田野。删除和道歉,并不能抹去已经发生的伤害,但至少,陈邈用他的方式,将最直接的攻击挡了回去,并试图建立起一道实际的防护——无论是疗养院的安保,还是此刻这辆在雨中平稳行驶的车,一个暂时与流言隔绝的空间。
“轩辰那边……”陈邈再次开口,语气更谨慎了些,“如果需要,我在省师大认识两位不错的心理咨询师,可以推荐。年轻人遇到坎,有时候需要专业人士拉一把,比父母硬扛有效。”
奚雅淓沉默了很久。雨水敲打着车窗,嗒嗒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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