视频发布后的第四十八小时,奚雅淓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座透明的流言蜂壁中。
周二的练江二中语文组办公室,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安静。当她推门进去时,原本细微的交谈声会骤然停滞几秒,同事们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——有关切,有探究,更多的是一种隔着玻璃观看戏剧的疏离感。即使是最相熟的张老师,递教案给她的动作也显得比平时更谨慎,仿佛她是什么易碎品,或是……传染源。
课间走廊上,两个年轻女教师凑在一起看手机,瞥见她路过,迅速息屏,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。那眼神奚雅淓太熟悉了,和她批改学生作文时,读到那些欲言又止的潜台词时的神情一模一样。
她试图保持平静。备课、上课、批改作业,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毫厘,像在完成一套不容出错的体操。可粉笔在黑板上折断第三次时,她终于意识到,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。
手机在抽屉里震动。是陈邈发来的信息,在她要求“暂时别联系”后的第一条:「雅淓,抱歉。一切因我而起。如果需要,我可以向学校说明,也可以联系发布者删除。」
她盯着那行字,指尖悬在屏幕上方,却迟迟没有回复。删除?怎么删除?那些已经钻进人眼、入耳、甚至开始发酵变形的画面和猜测,能用一次点击擦除吗?陈邈的“负责”姿态,在此刻显得如此天真,又如此……沉重。她不需要他道歉,不需要他承担,她只想这一切从未发生,只想回到那个虽然冰冷但至少安静的、无人注视的壳里。
可壳已经碎了。
下午最后一节课,她讲解《项脊轩志》,读到“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”,声音忽然哽住。台下学生诧异地抬头。她匆匆带过,布置自习,走到窗边,望着操场尽头那棵真正的、在暮色中轮廓模糊的老树。
手机又震。这次是轩辰,罕见地主动发来信息,只有一张截图——正是顾穗视频下的某条热评:「听说女方儿子在大学也出了问题,家里一堆烂摊子,难怪需要别的男人‘温柔’。」后面跟着几个吃瓜表情。
轩辰附言:「妈,这是什么?同学发我的。」
那一瞬间,奚雅淓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,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冰凉的虚空。流言不仅包围了她,还像蔓生的毒藤,伸向了她在省城挣扎的儿子,用最恶毒的方式,将她的“不堪”与儿子的“失败”捆绑在一起,供人咀嚼。
耻辱。比任何来自何炜的冷漠或指责都更锋利的耻辱。因为这是公开的,是被陌生人的手指划过屏幕、被陌生的嘴巴反复品咂的。
她几乎要站不稳,扶住冰冷的窗台。就在这时,另一条信息切入。是何炜。
内容简短,冰冷,像一份公文批注:「视频已看到。单位这边我已处理,定性为恶意炒作。你注意言行,避免授人口实。尤其在学校。」
没有疑问,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一丝作为丈夫被冒犯该有的情绪波动。只有“处理”、“定性”、“注意言行”。他像一个熟练的危机公关专家,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舆情事件。而“避免授人口实”那几个字,像一根细针,轻轻巧巧地,将责任的天平移到了她的肩上——是你不够注意,才“授人”以“口实”。
奚雅淓看着那行字,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,笑声干涩,带着泪意。看,这就是她的丈夫。在她被架在流言蜂壁上炙烤时,他递过来的不是遮挡的衣物,而是一把测量她是否“合规”的标尺。
透明墙壁外的目光、儿子截图里的羞辱、丈夫公事公办的指令——三重压力从不同方向碾来。她感到窒息,感到那层维持了许久的、名为“体面”的冰面,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。
而就在这时,陈邈的电话打了进来。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,第一次没有犹豫,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雅淓,”陈邈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,有些急,却异常沉稳,“我刚知道有议论牵扯到轩辰。别慌,交给我。我会处理。”
他没有问“你还好吗”,没有说“都是我的错”,而是直接切入最具体、最疼痛的点——轩辰。然后给出一个承诺:“交给我。”
奚雅淓握着手机,没有说话。窗外的暮色彻底吞没了那棵老树的轮廓。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,寂静无声。
听筒里,陈邈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他没有催促,只是安静地等待着。
过了很久,也许只有几秒,奚雅淓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说:
“陈邈……我该怎么办?”
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,那堵透明的流言蜂壁,仿佛被凿开了一道极细的裂缝。不是为了逃离,而是因为……太累了。累到再也无法独自笔直地站立,累到终于承认,需要抓住一点什么,哪怕只是声音,哪怕来自一个同样身处漩涡中心的人。
裂缝虽小,但光——或者别的什么——已经开始渗入。而墙壁内外压力的失衡,正让这道裂缝,不可逆转地扩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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