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的城市,像一块被胡乱擦拭过的毛玻璃,浑浊的天光勉强透下,却照不透满地的水洼和人心底积郁的潮气。何炜离开市一中时,手里捏着那条被遗忘的米色羊绒披肩,柔软的织物在公文包里蜷成一团,像一只失去温度的小兽。
他没去“像素方舟”看阿哲他们剪出的视频粗样。此刻,任何关于“核心瞬间”的进展,都抵不过公开课上陈邈游刃有余的身影、台下奚雅淓专注的目光、以及轩辰站在陈邈的光环里发言时那种被引导的“成长”带给他的钝痛。那是一种被连根拔起、又强行嫁接在别人花园里的空洞感。
他漫无目的地走着,雨水打湿的裤腿贴在皮肤上,冰冷黏腻。手机在口袋里不屈不挠地震动,他麻木地掏出来,屏幕上跳动着“王局长”三个字。
“何炜!你在哪儿?”王局长的声音透着压不住的火气,“研讨会筹备组刚才开会,宣传科和沈放那边拿出了一个‘联合演示方案’,要把你的项目体验和沈放公司的‘城市记忆微纪录片’概念打包在一起,作为‘公众可感知展示’的重头戏!方案都送到我桌上了!你之前不是说你自己有方案吗?到底怎么回事?!”
何炜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,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被冰冷的现实迅速冻结。沈放的动作这么快?而且直接绕过他,联合宣传科,把方案捅到了王局长那里?这绝不仅仅是“建议”,这是逼宫。
“王局,我的方案已经提交了,正在做最后的视频化处理。”何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,“沈放他们的方案,我完全不知情。项目核心内容的知识产权和展示方式,应该由项目组主导……”
“我不管你知不知情!”王局长打断他,语气烦躁,“现在人家拿出的方案更‘完整’,更有‘传播性’!领导看了初稿很感兴趣!你那个‘瞬间’再好,孤零零的怎么展示?怎么讲故事?何炜,我跟你说过多少次,要会合作,要借力!现在架构变了,不是你自己闷头干的时候了!你下午……不,你现在就给我到局里来!和宣传科、还有沈放的人一起,把这个联合方案给我敲定!下周五就要用了,没时间扯皮!”
电话被重重挂断。忙音像一根细针,扎进何炜嗡嗡作响的耳膜。
他站在湿漉漉的街头,看着车来人往,感到一种荒诞的无力。沈放,还有沈放背后的苏晴,终于亮出了獠牙。他们不再满足于外围的“建议”和“合作”,而是要直接攫取项目的核心展示权,将他的“核心瞬间”吞并进他们那个光鲜亮丽的“微纪录片”概念里,成为他们功劳簿上的一枚漂亮勋章。
而王局长,在“领导感兴趣”和“传播性”面前,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施压。合作?不过是吞并的遮羞布。
他必须去局里。必须面对这场**裸的抢夺。
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文旅局大楼,刚走进七楼走廊,就听见自己那间“临时办公室”里传来谈笑声。门虚掩着,唐莉局促不安的声音夹杂其中。
他推开门。办公室里除了唐莉,还坐着两个人:宣传科副科长孙姐,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女人;另一个,正是沈放。沈放今天穿了件颇有设计感的深蓝色衬衫,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,正指着电脑屏幕对孙姐说着什么,脸上是那种熟悉的、充满感染力的笑容。
看到何炜进来,谈笑声戛然而止。沈放立刻站起身,笑容更加灿烂地迎上来:“何总监!您可算回来了!正和孙科讨论联合演示的细节呢,就等您这位主角来拍板了!”
孙姐也站起身,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:“何总监,王局跟你说了吧?时间紧任务重,咱们抓紧时间对一下。沈导他们的想法很有创意,把你们的技术内核和我们的传播需求结合得很好。”
何炜的目光扫过唐莉,后者低着头,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。他看向沈放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,上面是一份图文并茂的PPT,标题是「《声纹·记忆·未来》——练江非遗数字化创新暨城市记忆微纪录片联合发布方案」。他的“核心瞬间体验”被包装成一个叫做“声纹采集与情感共振模块”的技术环节,嵌入到一个更大的、关于“寻找城市失落声音”的叙事框架里,前后都是沈放公司设想的纪录片片段、人物访谈和互动环节。
“何总监,您看,”沈放热情地指着屏幕,“我们用纪录片开场,引出‘练江号子’濒危的现状和你们项目抢救的紧迫性,然后切入您的‘核心瞬间体验’作为**和技术亮点,让观众直观感受那种震撼。接着再用纪录片镜头跟进传承人现状、项目社会意义,最后落脚到数字化传承的未来展望和公众参与倡议。有起承转合,有技术硬核,有情感温度,还有传播落点!领导肯定喜欢,公众也容易理解!”
他说得天花乱坠,仿佛这已是板上钉钉的最佳方案。孙姐在一旁频频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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