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闻文夫子离世,清溪村人无不哀伤落泪。
十多年前,文元英由乡司送来此地授书。
人们只知,他是家道中落的落魄文士,言谈举止斯文端庄,自持礼法,颇具世家风流。
怎么看,都不像会在乡野之地久居之人。
可他不仅在此长住十余载,不辞辛苦为清溪村的稚童蒙学,闲时还能与村中长者坐谈甚欢。
而今他溘然辞世,停灵两日。
与他熟识的村民皆来吊唁,里正带人为他料理丧仪,无不尽心。
丧仪后,里正宣布,要遣人扶灵柩往咸安,送文夫子归葬祖茔。
村中壮年纷纷站出来,高喊“某愿送文夫子一程”。
清溪村距咸安二百多里,棺木沉重,路上走不快。
到得咸安,还需操持封棺入土事宜,来去少不得二三个月的光景。
里正斟酌考量之后,请村中一位耆老,带领**个二三十岁的壮年,启程扶灵北去咸安。
吴春也在人选之内。
他猎户出身,行事谨慎敏锐,对危险有种近乎本能的警觉,体格健壮,又通拳脚功夫,再适宜长途跋涉不过。
里正最先想到的人就是他。
适逢春日将尽,禁猎期至,他无须上山巡视猎坑。
家里没有水田,也不必忧心五月家中无人收麦。
家里托付钱方夫妇帮忙照看,他也没什么可牵挂的。
早早收拾出行装,等到了日子,同其他人一起护送文夫子棺木上路。
至此,里正料理完文夫子的身后事,忙又向乡司通禀文元英的死讯,请他们指派新的村学夫子。
过了两日,乡里啬夫往别处催征,顺道来清溪村,将乡司的答复告知里正。
据说今年开春一场倒春寒,北地又发雪灾。
千丈高的稽洛山覆了三尺厚雪,方圆三百里连下了二十多日的雪。
压垮民房六万余间,人和牲畜冻死冻伤数以万计。
更别说地里庄稼,冻坏的冻坏,泡烂的泡烂。
灾民无处蔽身,衣食无着。
雪化时又有几千人受冻染上风寒,没能及时得医救治,病死在道旁。
日头一出来,气温升高,雪灾一过又起来时症。
时至今日,上京接连派出三拨人马赈灾安民。
各处官署人员调动频繁,不得不从底下抽调人手。
便是乡廷里缺了一两个人,做起事来也觉吃力。
所以清溪村的里正想请来新夫子,也只能先等着。
等尚书台颁布选吏春考章程,落实下去,考选出书吏。
届时若有人员富余,才轮得到清溪村讨要夫子。
无奈,里正怀揣文夫子病中所忧,亦不想耽搁孩子们的课业,只得先请齐彯暂代村学夫子授书讲律。
他道:“乡司暂且腾不出人手给村里觅夫子,别的倒也罢了,有两个束了发的预备春考,却是耽搁不得,还需请你在村学授上一段时日的书。至于束修,我到时候依文夫子的例给你备着,还望你莫要推托。”
齐彯不求藉此赚取束修,只希望自己能做好夫子该做的。
代文夫子教好这些求知若渴的孩童,不负里正所托。
待他端坐上席,接替文夫子垂训后生,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十一名小弟子。
他们之中,从垂髫稚子到束发少年都有,还有两个五六岁的女童。
坐在一室听学,就跟地里栽的芦菔似的。
除了吴明,齐彯摸不准他们的脾性。
授书时,便板肃着脸读经释义,继续讲授文夫子没来得及讲完的《急就篇》。
这些孩童经历了文夫子的严厉,听说新夫子是村里新来的,还是个打铁的,想他也没多少能耐。
待要释放淘气的天性,却见齐彯身姿挺俊,常在炉边烧铁的缘故,肤色略深,板起脸来也能唬得人怕。
往昔齐彯还住在吴家,吴明就喜欢追着他跑,又得了张氏叮嘱,听学时格外认真听话。
无人起头闹事,那几个顽童也都收起玩闹的心思,耐着性子听齐彯授书。
授书的授书,听学的听学。
齐彯与这些孩童相安无事,循着文夫子定下的规矩,十日一休沐。
一晃,就过去一月光景。
眼看春景渐阑,棠溪迎来了落花雨。
齐彯院子里的桃花飘落了一地,他且无暇清扫。
白日他往村学授书,从巳时初授到申时末,散学归家草草吃了晡食,便一头扎进草棚打铁,这一打就到夜半才停。
勤勉些,一旬也能拿出两三件铁器。
休沐日带去镇上兜售,攒了点积蓄,便又继续锤炼起新的剑胚。
这日早起,天空乌云翻墨,急风卷地落了半日雨。
村学屋面漏雨淋湿了几案,齐彯不得已早早罢了学,寻来些瓶罐,暂且摆在几案上接雨。
等明日天晴,再设法修补屋顶。
回去还是生炉打铁。
炉子里的火候烧得正好,他拿铁钳夹着剑胚放在火上烧热,趁热锤打十数下,稍稍冷却便又回炉再烧、再打。
入夜天黑,檐外细雨潺潺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