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手铸剑前一晚,齐彯兴奋得睡不着觉。
躺上床,抱着被子滚了半宿也没能合眼。
他一骨碌翻起身,摸黑打开床头柜子,翻出李鸦九没来得及开锋的长剑。
南旻昊帝以武立国,开国之初,谋臣猛将共列一堂,大有分庭抗礼的意思。
可年头一长,能经受住上京风雨,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,只有那些个世代簪缨的世家。
旧的倒下,便由新的执掌权势。
更何况,上京从不缺百年传承的豪族。
他们根基深厚,任凭风吹雨打,亦能巍然不动。
至今,南旻安定已有数百年,朝政决断系于世家权贵,朝臣多以掌权高门世家马首是瞻。
除却北境时有外敌滋扰,南旻朝堂尚且安稳。
上京世家久居富贵,族中子弟衣食所好无不精巧,常日里三五成群,吟咏风月雅事,歌舞宴乐竞奢论豪。
论起武事,便分外嫌恶,更以当面戏嘲武将吃沙饮尘,乃粗野莽夫为逸举。
个个自持气度,宁愿席地谈古,也不肯理辔扬鞭。
是以昊帝开国遗风日靡,仅存新帝即位须试剑正位一则。
如今,世家佩剑多为彰显君子旧礼,寻常百姓不必讲究这些。
至于江湖游侠,负剑来去多作掩饰,言行低调,并不惹眼。
故市井之中难得一剑,齐彯入上京一遭也没见过几把剑。
确切地说,他还没见识到开过锋的剑出鞘。
幸好此刻,他的手边还有一柄未开锋的剑。
长剑纳在鞘中,为便于藏匿,还未配置剑格,却能跟剑鞘严丝合缝。
齐彯动作轻柔,拔剑出鞘。
剑身雪亮,似银釭一般,光可鉴人。
轻抚剑身,玄铁淬炼的精钢触手生寒,细摸之下还能感受到极细微的纹理。
齐彯不由得想:
师父生前将藏着剑的棍子与手札托付给我,大约也希望在他死后,毕生心血能有人传承。
齐彯轻狂,自作主张认您老人家做师父。
若您肯认我这个徒弟,还请保佑齐彯承续您未完的志愿。
鬼神之事莫测高深,齐彯向来不信鬼神。
此刻一时脑热,竟还是随口祝祷两句,私心里,确是希望李鸦九在天有灵,愿意认下他这个徒弟。
自学打铁以来,齐彯打的都是家常要用的铁器,合用趁手就行,比不得铸剑对工序的要求苛刻。
万事开头难,单是打出平直修长的剑胚,便耗去他半载光阴。
其间,他又无师解惑,好几次把打到一半的剑胚打成废铁。
便只能愈发小心,如初学打铁一般谨慎摸索。
好歹现下,他能把生铁锤出个样来,也算有了一技之长。
得空打上两件铁器拿去镇上换钱,买米割肉也能抵些开销,省却了为生计发愁。
村里人知他会打铁,也习惯了棠溪畔日日传来的打铁声,都以为齐彯打铁是要吃铁匠这碗饭。
为免麻烦,齐彯并未声张他要铸剑,只在无人时独自锤炼剑胚。
偶有人找上门来打铁器,他便将剑胚搁在一旁,随意拿擦手的布掩上,待无人时继续。
转眼又是一年春好,吴金娘将满两岁,学步后满院子追着吴明跑。
自得知张氏有孕,她夫妇两个时常教导吴明要做个好兄长。
可他们又没告诉他,小妹小小年纪长了口利齿,咬人极疼,而且不咬旁人,专咬他一个。
所以,他逃了。
散学后,吴明再不像从前那般着急回家逗金娘玩,而是故意赖在外面,同伙伴们玩耍。
人都散了,他还要拐去棠溪。
在齐彯打铁的草棚里躲上会儿,等到晡时才回家吃饭。
近日,他过来找齐彯也愈发地早了。
齐彯觉得奇怪。
问过方知,是因文夫子身体不好,近来病得厉害。
偏他又是个极重规矩的,拖着病体也要给村里孩童讲学,可惜撑不过一个时辰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没法子,只得让人早早散去。
吴明被金娘咬怕了,宁愿使些力气帮齐彯拉风箱,也不肯早些家去。
殊不知,他的到来无端搅了齐彯铸剑。
是以迁延至今,齐彯方才打出把长不盈二尺、宽约寸许的剑来。
长短不及长剑一半,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。
可惜他只打出这一把,还不晓得好坏,宝贝疙瘩似的捧在手里看了两日。
方才才摩拳擦掌,准备给剑开锋。
刚拿水瓢舀了半瓢水浇上砥石,两手挟住剑身按在石上,忽又想到,往后还要铸剑,若都开了刃存放反而不妥。
转身在家中各处踌躇张望,最后还是回到打铁的草棚。
但见齐彯走到火炉跟前,挪开里侧存放木炭的筐子。
趁夜挖了个坑,底部厚厚铺上一层炭渣,拿油纸裹住剑身放入坑中,寻来两块木板盖在坑口。
从旁扫了些混杂炭屑的沙土撒上,又把装炭的筐子搬过来压住。
做完这些已过子时,齐彯简单擦了下汗就睡下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