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昳 荒道
荒野古道枯草近乎人高,成年累月被人马践踏,形成一丈有余的沙土狭道,供行客往来。
凛风肃杀万物,狭道行人稀少,向晚更见萧条。
不知过去多久,少年停下酸胀的腿脚,曾经隔绝外界的小安山只剩淡渺黑影。
齐二郎不敢相信,他只用了半日,就走出熟悉的桃花村这么远。
紧绷的心倒是松快了些,不再被恐惧支配,风再冷呼吸也觉得舒畅。
放松之余,想起申媪已五旬有余,毕竟是亲大母,他不循孝道侍奉左右良心自是难安。
转念又想,他现在若是回去,卖身得五百钱,往后照样不得常常侍奉在左右。
再者,五百钱足够尽他的孝道吗?
此时在齐二郎的心中,尽孝和自由就像衡木的两端,选择一端则另一端必将倾覆,烦躁与不安让从未涉世的少年陷入茫然。
往日大母总把银钱挂在嘴边,可见她的心中钱财便是孝了,好在还有大兄可以照拂大母。
做奴隶,不该是他齐二郎的命!
那便等日后二郎挣出一条生路,再拿银钱去孝敬大母好了。
心里有了计较,齐二郎不再纠结,对自由的信仰让光彩在他木讷的眼底绽放,然而下一瞬就被突如其来的“咕噜”声打断。
大半日赶路不息,早过了晡食的时辰,齐二郎腹内饥肠辘辘。
但因往日被申媪支使买东西,他拿到的都是数好的小泉,长到这般大也不曾给过他零花,可以说是身无分文。
离开桃花村,除却一身破衣烂衫勉强抵御冬寒,他再没有可以换钱的物件。
好在昔年食不果腹时,申媪会领着齐二郎挖野菜。
荒道离桃花村二十多里,兼之前一日落过雨,地上泥土黝黑,原本枯黄的野菜吸满水分,黄紫中泛着青绿。
齐二郎一眼就从密密麻麻的杂草中分辨出野菜,小心拔起兜在外袍里,沿路也攒下不少。
更令他欣喜的是,入夜前在荒草堆里捡到只破陶罐,只豁了口罐身并无裂痕,睡前总算可以吃口热的。
当下,齐二郎提着破陶罐四处寻找水源。
待到银月高照,苇草参差圈出块水塘来,水面上浮动升起淡淡水汽。
齐二郎蹲在水边背风处,拿枯叶干草生出火堆,火舌热情舔舐垫在枝杈上的陶罐,少顷便将罐中水烧得滚沸。
烧水的空档里,他将野菜择好,又在水边洗濯干净,投入陶罐焯过一遍水,再次换水烧沸。
方才在水边随手折了支苇杆,掰成等长两截,掬水洗过当作食筷,堪堪合用。
陶罐里浸着野菜的水再次冒起了泡,齐二郎满意地眯起眼睛,露出整齐的牙齿,火光照出眼底的喜色。
失去注意的火堆很快熄灭,陶罐里野菜也见底。
这一餐即便连盐都没有,齐二郎也不愿漏掉一滴汤汁,全都吃进腹中,暖意从胃部开始蔓延。
吃完,齐二郎将陶罐洗净又宝贝似地捧在手中,困意驱使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前行,寻找过夜的去处。
夜寒渐深,齐二郎惺忪着眼,哈欠断断续续打个不停,可是黑暗中只有看不到头的枯草。
没办法,他只能离开荒道,找块杂草高些的避风处勉强过夜。
***
日落 桃花村
齐家小院里,鸡鸭早早打食完毕,鸡栖于埘,鸭伏于圈。
眼见天色大黑,申媪仍等不到齐二郎归家,嘟囔着收拾出晡食,端到大屋同齐大郎吃过。
撑着精神陪齐大郎坐了半晌,她心思百转:二郎这竖子,都什么时候还不回来,莫不是真的说动沈铁匠了?如此还算他有点本事,大郎也算熬到头了,来日讨个新妇成家生子,等将来举了秀才,老婆子也就对得起那短命的孩儿。
这般想来,申媪心中快活非常,脸上褶皱堆叠出诡异笑容,昏灯底下看得齐大郎心肝一颤,他想起今日家来还不曾见着齐二郎,不由开口问了句。
对着面前乖孙,申媪瞧得愈发欢喜满意:“他呀,想是把沈铁匠给说动了,往后就是铁匠徒弟喽!”
拿腔拿调说完心中臆想,老脸上笑得更加张扬,忽又想起什么,陡然拉下脸道:“这个沈铁匠也是个不通事理的,便是收了人家做徒弟,也不好扣着人不放回家,报个消息拾掇行装什么的。明日老婆子我倒要去看看,他这个师父是怎么当的,难不成连徒弟的衣裳鞋袜都包了去!”
申媪满脑得意,欢喜一时气恼一时,翻腾整夜都没怎么合得上眼。
单等鸡鸣一骨碌爬起来,摸去庖屋草草做出朝食填饱自己与乖孙的肚皮。
也等不得齐大郎出门听学,自己先拎个木杖出门去了。
且说沈铁匠招了几日徒弟,几乎把桃花村的儿郎都瞧了个遍,至今不曾给人当上师父,烧炉子的活计仍旧担在自家身上。
鸡鸣起身,他方才打着哈欠扒出炉灰,装到簸箕里准备端出去倒掉,迎面撞上前来寻孙儿的申媪。
申媪一张老脸上满是喜气,看到沈铁匠抢先开口招呼道:“沈师傅早安,我家二郎给您添麻烦了,不知这工钱是怎么算的。老身今日倚老将话说在前头,我家二郎虽说是来学徒的,却也抛下家中活计来给您做活不是,家中还是要糊口的,您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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