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因为,真善无罪,善恶理应昭彰!”
蒯遇安一字一顿,掷地有声道。
“有人刻意抹去那段真实的过往……
“可真相就是真相。
“我既窥得一隅,便不能任由它随流年湮灭,留下假象来蒙蔽世人耳目。”
他义切辞严,眼里闪动憎恨的光,反问道:“不是吗?”
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没人愿意累世活在欺瞒之中。
齐彯说不出个“不”字。
“那日,我见你不惜性命也要救垂死的同伴。
“便知你该听听这段过往真相。
“听过后,千万记住此刻的心境。
“永远,永远,都不要忘记!”
蒯遇安的切切叮咛犹在耳侧,齐彯的思绪忽而纷乱。
为保全王之威严,蒲陆皇帝对爱子的死因讳莫如深,甚至不惜大开杀戒,断送无辜之人性命。
那么……
天禄十九年,晋王谋逆的罪案,究竟又有几分的真,几分的假?
黄选,一个醉心书道的少年郎君,怀揣致君尧舜的明主梦。
他所期望的明主,会是贪恋权柄、杀父弑君之人么?
宿川黎氏远居岭南,世代斫琴操曲为生,专攻一业。
当年黎老家主途次上京,用碗热汤救回了苏问世。
路遇冻馁,尚有扶救之心。
心怀悲悯的长者,为何会在迟暮之年牵扯进逆反的大案?
以至株连家人,死无葬身之地。
还有。
黄选死后,牧尘子将旧事尘封在心,远走他乡十余载。
上京里,究竟是何人不肯放过他?
乐安县那场夺走黄渠夫妇性命的瘟疫,究竟是横灾,还是**?
一连串的疑问团成团,重重叩开齐彯心门一角。
一场血雨腥风的谋逆大案,牵扯进许多没有理由谋逆的“逆党”,无处不透着诡异。
叫人忍不住去想—— 晋王,他果真谋逆了吗?
在他之后的宁王和楚王,分明见识过晋王的下场,有了前车之鉴。
为何隔年又先后重蹈了覆辙?
身为皇子,他们可是千真万确的天潢贵胄啊!
齐彯隐约感觉有什么把他同真相隔开了。
那东西看不见,摸不着,却叫觉察它存在的人毛骨悚然。
朝阳微温,却焐不暖坠进冰窟的人心。
想到有人掩盖住真相,蓄意制造出一场又一场的杀戮,齐彯顿觉胆战心惊,手脚心里冷汗不断,浑浑噩噩回到屋里躺下。
辗转忆起,当初在上京城下曾听人议论,那举告牧尘子的御史是得了世家的授意。
若流言足以采听,在天禄十九年的晋王,以及其后的天禄二十一年的宁王、楚王,三王逆案背后搅弄风云的,必是少不了上京世家的影子。
他此番重回上京时日尚短,却是亲眼目睹世家对苏问世的倾轧。
上京世家,尤其是执牛耳的高门大族,族中子弟世代簪缨,盘踞南旻朝堂多时,至今可谓权势滔天。
苏问世身负皇恩,跻身王侯,想要替黎氏平反,犹且不敢大动干戈。
一来,顾及皇帝对三王忤逆之举的忌讳,贸然重提此事,恐会冒犯君威。
二来,便是忌惮上京里树大根深的世家了吧?
少时,蒯遇安端来朝食。
见齐彯才起身不久便又蒙被酣睡,眉心紧皱,似乎不大好受,忙探手去试他额上的热度。
手下果然摸到一片滚烫。
大意了。
适才他说的那些阴私,寻常人听来都要魂飞胆战。
齐彯伤寒才略有收敛,又在冷风里站上许久,怎能不勾起些症候。
蒯遇安懊悔莫及,却也只得多费些心思侍疾。
将布巾打湿埋进冰雪,而后将夜息香、荷叶等清凉草药碾碎包于布巾内,覆在齐彯额上。
如此往复数十次,总算替齐彯退下了身上高热。
夜里,齐彯被窗外的风声吵醒。
久睡后的被衾里,身子暖融轻盈。
扭头,见榻旁熏炉里炭火未熄,上头坐着壶水,腾腾暖意滚上脸颊。
室中昏黑幽寂,唯有窗下矮几上燃点一盏油灯,半明半暗。
身上发过汗,即便入夜前蒯遇安过来替他擦洗,换过干净里衣,背上依旧有些黏腻。
喉间干得发紧,齐彯起身提了熏炉上坐的壶。
披衣走到窗边摸起只茶盏,粗粗烫了浮灰,推窗泼洒到屋外。
暗夜无月,地上莹莹白雪愈发的醒目,似乎比白日更胜。
夜风吹进窗来,夹着絮雪,扑在齐彯推窗的手腕,凉丝丝的,顷刻化作了微不足道的水点。
又落雪了。
齐彯想起邱溯明,忍不住望向屋檐外巍然耸立的山形。
低喃道:“他可平安脱身了么?”
絮语散入风里,回应他的也只有呼啸来去的风声。
失神片刻,齐彯无力地松开手,任由窗扇垂摆闭阖。
提壶往茶盏里倒水,满饮二三盏润了喉嗓,便又躺回榻上。
一日未曾进食,肚里倒是不觉得空虚。
不过他就是睡不着,应是睡上一日,餍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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