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管窥见冯骆安的小心思,齐彯还是答应下他的请托。
不为了义兄冯骆明,也要为南旻千千万万的百姓着想。
军中伙食粗陋,旨在果腹。
稽阳骑里有不少勋贵之后。
他们锦衣玉食长到束发,为了稳固家中权势来此“历练”,自是吃不惯军中粗糙寡淡的茶饭。
别处开伙早已不稀奇。
就算霉烂了的仓底粮送过来,也掉不进他们的锅灶。
然而,稽阳骑多数的儿郎不是军户出身,便是为免家中赋役从军的良家子。
战事若起,在前头冲锋陷阵的是他们,而不是坐等功赏的公子王孙。
为守家国河山,他们寸土不让,碎尽铁衣,可以死在敌人刀下,却绝不能遭受自己人的算计。
至少,齐彯的心中是作此想的。
他也很快盘算好了。
朝廷输送军粮有甲士护送,寻常人休想摸到粮车。
若被有心之人发觉,那就只好交给老金跟邱溯明灭口了。
柳凝巡视回来时,旭日将升。
“启程——”
随着一声长喝,柳凝的马车在前,最先开动。
打头的粮车,在两列甲士的护卫下紧随其后,其后十余辆满载的粮车也徐徐起步。
车队尾端,齐彯与冯骆安作别,复又登车殿后,老金独御飞电缀行在后。
朝阳无声坠地,踏着细碎晨光,碌碌车声一路向北,横穿过半个上京城,经广莫门出城北去。
去国愈远,怀乡之情愈重。
柳凝思念上京家中的妻儿,接连几日夜枕归梦,睡得很不安稳。
白日里精神欠佳,独自坐在马车里脑袋沉得很,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。
于是,为了振奋神思,他趁途中歇脚的时候走到车队的后面。
嘴上搭着话,自顾自登上安车,与齐彯同乘。
经过几日相处、交谈,他发现齐彯这人看似木讷,心内却不似铁块那般冷凉。
言谈温和,又极有主见。
与上京名士所推崇的风骨,有着某种诡异的暗合。
原本的虚与委蛇,竟也有了几分诚心。
交浅言深,渐渐在二人之间攒下点交情。
这不,心思活泛的若卢令难得找到个投缘的听客,三五不时跑来同齐彯漫话古今。
马车追在运粮的队伍后头。
车前,少年斗笠遮面,慵懒斜倚,看不清面容。
两只耳朵露了出来,耳廓微微颤动着,似乎在捕捉车厢里传出的话声。
冯骆安的托付萦绕在心头,齐彯心存警惕,无时不在关注粮车的周围。
对面坐着柳凝。
二人正说到上巳那日,荆风园里,山衔月用荆地俚语咏唱《山鬼》的别出心裁。
他又习惯地侧过身,挑起背后的帘布,向前头的粮车张望。
上巳日的曲水流觞宴,柳凝本是期待了许久。
奈何那日长辈抱恙,他不得不留于家中侍奉。
这会儿跟齐彯说到上京雅集,听他提及那日荆风园中所见,立马抖擞了精神。
说到情动处,柳凝忍不住道出上京名士心盼的风流雅事。
“……说起他衔月公子,就不得不提雨晴烟晚的四景了。
“衔月歌,玉鸾舞,奚南琵琶,鸿初曲。
“他们四位虽在贱籍,却一个个身怀绝技,都是雨晴烟晚的活招牌。
“倘若有幸将这四景齐聚一堂,此生当无憾事矣!
“齐兄弟才至上京,便能入荆风园,听得衔月公子天籁之音,实在是好福……”
猛然抬首,见齐彯心不在焉地挑帘望外。
他满心疑惑,止住声,将头凑了过去,待要看看窗外是何好景。
却只见,碧空如洗,荒野之中,长路漫漫。
察觉有人靠近,齐彯心中一惊,忙松了手,任由帘幔抖落。
这些时,他观柳凝行动坐卧并无异处,想来冯骆安不曾将换粮一事说与他知。
“柳兄在看什么?”齐彯回身坐稳,面浮浅笑。
柳凝转了转眼珠,疑道:“这话该我问你才是,咱们这里好好的说着话,你心神不定,时时要往外头看,我也不知你在看什么。”
“叫柳兄见笑,我瞧前头粮车装得满满当当,这趟怕是有不下千石的粮食了,也不知够稽阳骑吃上几日?”齐彯面露惭色,眼中跃动好奇的光。
柳凝一怔,随后想到齐彯年岁小,料是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,好奇尚异也是寻常。
于是了然,正色摇头,道:“稽阳骑不比西北的龙南军。
“龙眉山南地势平缓,气候温润,慕老将军在时便已开垦出军屯百顷,一岁的收成足抵半数之粮饷。
“可稽洛山林木葱郁,群峰峭拔,四时风雨不调。
“春夏日短,秋至地温早凉,冬又极寒,易发冻害,实在不宜耕种。
“没有军屯,历来稽阳骑的粮饷,都是先从上京的太仓拨出四成,余下的由北地八郡分摊。
“战事一起,送的再多也支撑不得几日!
“此番太仓输粮,不过是遵从昊帝时的旧例,‘逢战,则先发太仓之粟,以全兵事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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