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去后,齐彯没能找见周全,只好先回明烛草堂继续打铁。
夜里落了雨。
雷声隐隐,细雨砸在屋顶茅草上,窸窸窣窣到天明。
齐彯整晚都没睡踏实,清晨在嘹亮的鹅叫声里睁眼,脑袋还有些昏沉。
推门,迎面吹来阵微风,清爽而潮湿,润鼻舒心。
“长史朝安。”
听到屋里传出动静,阿育忙揭开釜冠,盛出准备好的朝食装进食盒。
“朝安。”齐彯向水边看去。
白晃晃的鹅群轻闲游过,绿波泛起了涟漪。
苦楝树上的果实早已脱尽,黑枝上新叶蓬勃抽长,浓碧成荫。
梢头不时滚落两滴清露,无声坠入水中。
一圈看下来,到处不见邱溯明的身影。
往常这时辰他不是在撵鹅,就是爬上树头,看鸦巢里的蛋破壳了没。
怪哉,今日怎不见他?
齐彯舀水洗漱,边纳闷道:“阿育,看到溯明了吗,怎不见他出来走动?”
“邱少侠去找典签了,说长史昨晚没见着人,他代你去西院寻寻。”
阿育手提食盒答着话走来。
从齐彯手里接过揩脸的布巾,转而将食盒交与他。
“这样啊……”齐彯舒了口气。
想起昨日柳凝的一番话,心头又是一沉。
嘱道:“我先去西院寻他们,阿育好生看家。”
“长史放心,奴省得,天热起来了,奴会早早备好晡食等候,长史好去。”
阿育是个妥帖人,所以周全才挑了他来明烛草堂。
上次的事,齐彯不仅没有责怪他背主,还在邱溯明找茬的时候维护于他。
出乎意外的宽容令他怀愧,行事愈发细谨。
目送齐彯提了食盒走入竹障。
阿育回身,按部就班地清扫庭中落叶、给石灯添油……
这厢齐彯才从竹障里出来,隐约听见乌木桥头有人声传来。
“……哎呀!邱少侠、邱阿兄、邱祖宗……我都求你多久了,能不能挪开腿,让让啊……”
周全低哑的嗓音满是腻烦,“你不是说齐阿兄要见我嘛,正好,我也有事要与他说,你、你……快让开!”
“你可以过,他不行。”邱溯明横出坠波,倨傲应道。
齐彯向前几步,才看到少年黑衣仗剑,长身鹤立,拦在了乌木桥这头。
桥上,苦劝无果的周全急得抓耳挠腮。
在他身后,桥的那头,还站着一人,灰衣宽肩,竖脊偃蹇。
满头银丝胜雪,眼下一道疤痕歪扭狰狞,正是多日未见的老金。
他负手东望,看采菱洲上大鹅嬉戏来去。
别在腰间的铁挝,寒芒依旧。
“先生叫我带老金来见齐阿兄,你拦着我们做甚!”周全还在辩。
邱溯明叉手在腰,“齐彯身手比我差远了,若那白毛再发疯,也照他的脑袋敲上一挝,就问你拦不拦得住?”
“……”
周全愕然眨眼,皱眉道:“老金……他不会的。”
“不会?”邱溯明讪笑,目光直直盯视那双杏眼。
良久,叹出口闷气,吹起额前一绺碎发。
“你说不会就不会?真要把人敲死了,你就是肯给他偿命,这人啊,也是没命活的!”
“我说不会,当然就不会啊……”周全圆睁了眼,气鼓鼓要争辩。
视线偏移,瞧见淹没在丛竹苍翠里的青袍,顿时喜形于色。
挥手喊道:“……齐阿兄!”
几乎在同一刻,背身站立的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脸,向竹障看了过来。
齐彯飞快打量过三人容色,心下想露出个笑来缓和一下。
哪知面皮绷得太紧,竟没笑得出来。
所幸对面三人各怀心事,浑然不觉他黧黑面皮下的尴尬。
见他走来,俱收敛了神。
齐彯停在桥头,邱溯明仍是寸步不让,挡在他与老金中间。
急得周全矮身,从他肘腋底下挤过桥来。
挨身藏到齐彯肩侧,脚底还未站稳,口里便嚷:“齐阿兄,你管管他呀!”
“恶人先告状!”邱溯明不屑。
瞥了眼他那胆小样,转身将趁机过桥的老金堵在桥上。
大有一副,齐彯不发话,他就不放人的架势。
“老金怎么回来了?”
齐彯睇目桥头,不动声色问道:“旧院里的五姓子于月初搬去别院,他这时候回府,可是殿下有了吩咐?”
“算是吧,老金做下的糊涂事,先生已在信中告知殿下。
“殿下也责老金莽撞,奈何他手头事紧,不容分心裁决这事。
“直言要有个交代给阿兄,至于怎么罚他,全由先生斟酌。
“今日我来,一则是为阿兄,二则便是老金的事。”
说起正事,周全特意清了下嗓子,又理了理袍袖,摸出封加盖尚书令印玺的调令。
“昨日,少府向尚书台递了封文书,说要遣人北赴稽洛山,弥补一批军械的疏漏。
“想来羽檄加急,午后尚书台便将调令发了出来,拟定的人选正是阿兄你。”
他一本正经将来意道明,眼神却没离开齐彯半刻,“阿兄可愿辛苦走一趟?你若不愿也无妨,先生会托人设法周旋,只是此事紧迫,还请阿兄早做决定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