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被牧尘子带去了宝成巷黄宅,蒙学伊始。
齐二郎每日卯初起身,在屋里就着灯火背上半个时辰的书,再去师父牧尘子院中用了朝食,才坐上犊车去宝成巷黄渠家听学。
及至酉初散学归家,他径直往牧尘子院中问安,陪同用了晡食又回他的小院挑灯夜读,直到亥正才肯歇下。
牧尘子白日里目送齐二郎出门后,便踱步在自家宅院里慢悠悠转上两圈,才回平日修行的静室。
静室里摆满木架,架子上摞着成堆的书简,都是些占卜解命的籍册。
牧尘子从不许家仆打扫静室,因此各处早积上一层薄灰。
外人只知晓牧尘子爱钻研鬼神之道,还喜欢逢人就占卜,若是说些好听的就罢了。
可是从他嘴里蹦出来的,从来没有什么“大吉”,只有“不祥”“不妥”“大凶”云云,故而街坊邻舍们都避着他。
他刚搬来那会儿,街坊们听闻是上京来的有名望的书道大家,加之他素日深居简出,大家还不甚在意,偶然遇上只当做玩笑话罢了。
后来不知为何,他忽然起念又想收什么弟子,时常出门在大街上晃悠,逢人就大方地送上一卦。
慢慢地,大家都不会往这位都城来的“大人物”身边凑,甚至一旦发现牧尘子出门,就奔走相告提醒彼此快些回避。
作为南旻首屈一指的书道大家,牧尘子若是想要收一位书道传人,必然会门庭若市,从者甚众,可惜他偏偏要收个徒弟同他学什么仙道。
世人信奉鬼神,却不相信自己可以是鬼神,更不愿听别人说些有损自己的话,即便是圣人也不能动摇。
牧尘子不让家仆打扫静室,家人只道他是宝贝那些书卷,更觉他痴心仙道。
然而,此刻身处静室的牧尘子,一手背在身后,在架子间徘徊良久。
最终两指捏起一卷帛书,带起的尘灰呛得牧尘子眼泪都咳出来了。
他拍着灰心想:要不改日还是让人进来打扫一下,下次要是被灰呛死,岂不是让上京那混账东西称了愿。
不行,还是要打扫一番,不然如何看得进书。
他摊开帛书,想起齐二郎曾说黄渠许他休旬假,可一个半月过去了,他也没见齐二郎哪日是闲着的。
打扫静室这件事,牧尘子思来想去还是齐二郎来比较合适,便出门找钱管事询问齐二郎近况。
不想撞见车夫牛三儿,按理说这个时辰牛三儿该送齐二郎听学去了,怎的还在家中。
牧尘子把人喊住,问道:“不是让你早晚接送二郎听学,二郎早些时候就出去了,你这会儿怎么还在家中闲逛?”
牛三儿也没想到,按理说应在静室修道的牧尘子怎会出现在自己面前,支吾道:“小的见过家主,是齐小郎君不让小的接送,说是街上人多犊车走得慢,来去得花一个时辰。还不如他自己走路去,只需半个时辰就够了,所以郎君只乘了两回犊车,把路认熟就不要小的接送。”
“日日都是他一个人出门的?”
“回家主,郎君的确是一人独身来去的。”
牧尘子无奈摇头叹息:“他倒是,倒是……实在,去把钱管事找来。”
牛三儿答应着行礼退下,自去寻找钱管事。
牧尘子便在廊下坐了,百无聊赖地等上一会儿,就见钱管事急急碎步赶来。
向牧尘子行礼,道:“小人见过家主,不知家主因何事寻小人?”
“何事?你可知二郎这些日子不曾坐车,而是走着去听学的。”
“这,小人知晓的,原本小人也是要回禀家主的,是齐小郎君不想扰您清修,就让小人不要禀告家主。家主放心,小人瞧着呢,齐小郎君不曾偷懒,日日勤勉,这般也是为了节省出时间多温习些课业。”
“这样啊,这孩子是想偷偷用功,然后给老夫一个大大的惊吓么,哈哈哈哈……”
笑过之后,牧尘子对齐二郎的勤勉又是欣慰又是苦恼。
这话听得钱管事不是滋味儿,怕家主对齐小郎君生出误会,忙解释道:“怎会是惊吓,家主说笑了,齐小郎君是苦命了些。不过他自己肯吃得苦,又遇到家主您这般慈祥的老人家,可不就是遇到了善缘,他呀是想给您惊喜,早日传承您的本事。”
牧尘子拧着眉毛听钱管事分析一番,连连点头,可不是都说在点上了。
“也罢,往后派个人跟着他,也好有个照应,读书人不乘犊车便罢了,该有的排面还是要有的。上京哪家郎君出行不是前呼后拥的,老夫的弟子不比他们低贱,记得找个模样周正机灵些的。”
钱管事接替父亲老钱管事服侍牧尘子近二十年,知道他是个嘴硬心软的,对待弟子更是没得说,不比抱窝的老母鸡好说话。
“还有,往后该休的旬假就让他歇着,别到时候跟着老夫学本事还熬不过老夫,那老夫岂不是白忙活一场。此番旬假,提醒他去静室寻老夫一趟,老夫有事用得上他。”
交待完,钱管事自去安排,牧尘子又慢悠悠踱回静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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