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落星沉,夜风猎猎。
官道上,一行十数骑面北驰行。
马蹄践起尘沙飒沓,翩翩扬落在风中,唯有蹄声“笃笃”彻野动地。
餐风饮露的远客不知奔波了多久。
终于赶在平明时分,于泰伦城下勒马。
“此乃泰伦县城,城下来者何人?天色未晓,乘夜来我城下何干?”
雉堞后面燃起火把,火光映出问话的披甲汉子。
他手捉木梃,微弯着上身,从垛口向下打量马背上的十来人。
可惜明暗对比之下,他压根儿看不清他们随身带没带兵刃。
当先一骑,高头大马胸口挂着撮白,后蹄踏雪,长嘶后打出个响鼻。
马上之人昂首仰面,也在眺望城头风光。
“我等自宿川而来,预备出关贩马,夜来宿营在野,突遇马匪奔袭。
“好在养的几头畜生很通灵性,及时示警方才侥幸逃脱。
“现下我等人困马乏,还请甲士报请明府打开城门,放我等入城休整,鄙人自有厚礼酬谢。”
听声气是个斯文的青年,说起话来条理清晰,难怪能走南闯北地行商。
守城卒飞快点清底下来人数目,一人一马,拢共也才十四骑。
不过既是商人,若没个江湖高手相护,光凭几头不会说话的畜生,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从马匪的包围之中脱身?
即便对方许以厚谢,汉子还是不敢轻信,答话亦是谨慎。
“远客不知底细,泰伦近来生了些乱子。
“县廷今由县丞主事,特命我等严守城门,不可放纵歹徒入内。
“阁下既是行路的商人,当知入乡随俗的道理,不妨先在城外将就个把时辰,待得破晓门开再入城也不迟。
“诸位只管安心歇息,有我这帮兄弟在城头看着,放心,那伙贼人不敢追来。”
话音甫落,城下那人似被气笑了。
冷哼一声,轻勒马缰回头顾视身后。
不知冲着何人喊话,道:“瞧吧,人家提防着咱呢,今儿这‘草’还就不打不成了!”
这时,围聚在一处的马队动了起来。
两旁的马匹又往侧旁让了让,当中缓慢走出一骑。
胯下所乘马匹通体纯色,乌青的被毛与夜色相融,反倒衬出一截紧贴马腹的素白纨绔。
单看马儿迈的步子,汉子便能识出此为良马。
若不是方才那句话里透着古怪,他便要相信这些人就是贩马的商人,在行识货。
但见那人身罩墨裘大氅,头面皆被风帽遮掩,驱马悠悠上前。
身后跟出个覆笠的,也打马走了出来。
不过眨眼的功夫,两人挨到近处,距城门不盈一射之地。
此举令城上观望的守城卒不约而同起了戒备。
他们摘下弹弓握持在前,摆好防御的架势,单等汉子发令,便要发射泥丸阻他前进。
那汉子扒在垛口,虎目紧盯城下,手里直冒的冷汗都叫掌心攒握的泥丸吸去。
在他耐心告罄之际,马儿终于停在五十步外。
然而,不等他松出口气来缓缓。
马上的人抬手掀开风帽,莹面无须。
微仰起头,漫不经心道:“苏某远道来此,的确不通此地风情,还须劳驾阁下殷勤,去喊县丞过来开门。”
这口吻,他们莫名觉得熟悉。
城内富户家,膏粱纨绮堆出来的小郎君,从小养在大宅里,甚至从未出过几回远门。
仗着家中巨富,惯会颐指气使,不正是这个腔调么?
没见过世面的纨绔子,倒还好敷衍许多。
如此想罢,汉子心内窃喜,面上便越要做出那等凶恶模样。
俨然仗着他居高临下的优势,摆手冲底下叱喝:“喂,城下的听着!
“管你姓苏、还是姓孙,打天上、还是地下过来的。
“什长说了,一律不准放人进来。
“你们就耐心等着吧,天亮后,城门才会打开!”
说话的工夫,起先答话的青年也驱马奔来。
手扯缰绳,由着马儿原地打转。
仰头喝道:“不同你们逗闷子了,我等实自上京来此……”
“上京?”
城头几人面面相觑,而后仰天大笑。
只听那汉子笑得合不拢嘴,嘻嘻哈哈数落起他话里的漏洞。
“刚才还是宿川,这会儿又到了上京,你这嘴里还句实话么,老子我还是天宫来的天将哩!
“嘴里没个准谱,谁人敢同你们做买卖?
“劝你啊,趁现在手头还摸得出几个钱,早些家去吧,关外的沙子不好吃!”
说完,城上又是一阵哄笑。
张宿出身清贵,从未遭人如此笑话。
莽汉破锣似的嘲笑声,一点点将他耐心耗尽。
满心无奈回看一眼苏问世,见他气定神闲,一副有好戏看而引首以望的消遣样。
扭头便气沉丹田,开口音声如钟。
“笑够了不曾?”
苏问世没料到,瑰姿俊伟的张将军咬牙切齿憋出这么一句,险些绷不住笑出声来。
大抵是忍笑实在辛苦,看好戏的苏问世不慎呛了风,重重的咳嗽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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