滋滋几声,漆黑的木炭过了火。
“嘭”的一声,从缝隙里窜上两团细高挑儿的焰苗来。
这时,他的背后幽幽响起老者因激动而颤抖着的声音。
“既然你死了师父,不如今日就拜我为师,老夫定会对你倾囊相授。”
齐彯愕然回首,脱口辞道:“不、不不……承蒙亭主厚爱,齐彯已有了师父,他老人家虽不在了,可晚辈承艺之初早已发愿,事死如事生,要替师父实现平生所愿,怎敢再另攀亭主您呢?”
徐秋倏然敛笑,眯起的双眼深邃难测,好像要用目光看穿眼前不识好歹的后生。
“当真不肯?”他不死心,又一次问来确认。
齐彯欠身摇头,“恕难从命。”
“好硬气的骨头!”徐秋气急冷嗤。
继而双手负在背后,板起脸继续劝道:“你可知,有多少人求着给老夫烧火尚不能够,让你做老夫的徒弟,你还不乐意了?”
“不识好歹的竖子!”
“我问你,你这样冥顽不灵有何好处,啊?”
“难道没听过‘德不配位,必有灾殃’吗?你人小不通事理,有些东西抓在手里只会招来横祸,投奔于我可得庇佑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上,齐彯就是再愚钝,也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了。
徐秋要的,不是一个极具天赋的传人,且齐彯也没有足以令他刮目相待的天赋。
他真正想要的,其实是收录李鸦九毕生心血的手札。
更进一步说,是手札里将凡铁锻成玄铁的法子。
觊觎之心荦荦可见。
“齐彯愚鲁,实在不明白亭主所言何意,只知自古‘一臣不事二主’,我已认了一个师父,实在不忍别抱琵琶,只能辜负亭主厚爱了,告辞。”
说完,他转身便要离去。
前脚踏过门槛,身后传来徐秋中气十足的喊声——
“齐彯——”
“你以为攀上安平王就有了靠山吗?”
“苏问世出身微贱,就凭他,螳臂当车,真能抗衡得了累世公卿的世家吗?”
“错了!用不了多久,他就会被自以为玩弄于股掌的权力碾得透不过气来,不过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……”
他走出很远,还能听得屋里气急败坏的喊话忽然冷静下来。
“你若反悔,就去谢府找徐谪川,告诉他你是我徐秋认定的徒弟,他自会带你来见我。”
走回考工室,齐彯的唇角犹挂着无奈的笑。
他才不会后悔。
本事可以慢慢学,犯不上羊入虎口,徒添周折。
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啊。
走前烧热的炉膛里还有火,齐彯又将外袍脱去,系上右丞叫人送来的襜衣。
考工室专事兵器营造,库阁内藏有各式箭镞的木模若干。
齐彯勉强识得在吴家见过的兔叉与猎叉样式的箭镞。
其他样式,彼与彼皆有三五分的相似,实在不易辨清各自的用途。
好在守库的老吏入少府前曾在军中待过段时日,习练过射术,后为免家中赋役应官府雇募进了少府。
从前在工场,做得最多的活儿就是浇铸箭镞。
渐渐识得各类箭镞的样式和用途。
齐彯每拣起一样,他都能叫出该样式的名称来,接着言简意赅地描述此类箭镞的使用技巧与对敌场景。
一席话听下来,齐彯亦是受益良多。
最后,他挑了枚古制双翼长铤的剑镞木模放入模具。
用炭沙填实后,抽出木模,灌注进烧红的铁水。
其实,南旻军中作战所用箭镞早已不是双翼的制式。
为求破甲之效,首推三翼三棱镞,其长、宽皆由双翼延伸而来,铤也长似双翼镞。
因其制作工艺严苛,费时费料,考工室供应的数量终究有限。
然而实际上,军中多数使用的还是柳叶镞,穿透力虽比不得前者强悍,然其短小轻巧。
除由考工室铸造外,军中工匠也能视时添置。
齐彯暗自斟酌守库吏所讲,总结得出,凡古往今来迭代而出的箭镞各有优劣。
甲胄在变,破甲的法门也在变。
在他看来,双翼长铤箭镞在古时用过很长一段时间,必然有其不可替代的优势。
至于优势为何,他暂时还说不出。
故而特意浇筑几枚这样的出来,以备空暇时好生研析一番。
日落前,齐彯给最后一枚箭镞脱了模,一个一个地打磨,直到两翼微微出锋。
回头看时才发现,因他手生,过去三四个时辰只得了五枚新制,倒也足够。
申时正,各处官署散值,官吏纷纷散散往宫门走去,须赶在酉时宫门落钥前出宫。
齐彯拿布把箭镞包在一处,裹好了带在身上。
将外袍穿妥,依旧从长乐门出来,就见邱溯明将车停在远处树荫底下。
谢恒叫徐谪川赔给他们的新牛,毛色深灰,两角盘曲如月牙,体态敦厚,性子也温和许多。
原来的辎车轮彀松折,车身还有几处开裂,谢家顺带也赔了辆安车。
虽得了头新牛,邱溯明心里却还惦记着阿犇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